《（少包庞八）结长生》凉九

1、生气

　　八王爷自认一生通透，自问半生数十年，无一时一刻不清楚明白，未曾耽于任何时，任何事，于此处，若说自己不满意那是欺人，可若说做到了极致，那也是虚妄。
　　无奈生于帝王家，不为君而为臣，睁眼闭眼的，也便早惯了人世浮沉，宦海轻薄，有道是山外有山，有道是他山之石，有道是君子三省吾身，有道是韬光养晦，可任凭你如何聪明绝顶，脚下总有踏空的那一刻，爬得越高，越是戒嗔戒惧，战战兢兢，到底提防不了成千上万的后来者齐推山倒。淡漠的看着朝廷里一个个才华横溢才能卓著的人才一茬儿一茬儿的换，他半隐半出山，又自认非糊涂昏昏之徒，想不看明白都难。
　　可看得明白他便抛的去么？看的通透就舍得掉么？他到底身处红尘，贪恋红尘，不脱红尘，他不是佛，不是道，他不过是个人，七情六欲皆有的人，至多是，看的清楚明白了，善于掩藏，善于把舵撑帆，倾心经营于朝政罢了。
　　有人问，不止一次的问，你累是不累？他又不是傻子，累了自己不知道？而知道，难道便能解脱？他自问粗俗，不脱红尘。
　　可这世事万千，人性百变，他八贤王的大名牢牢的撑在头顶，也自有人潇洒欢快，人世逍遥，说不上羡慕，到底是倾心，说他结交满天下，到底是赤子之心不死。
　　庞统，便是这样的人，便是个中翘楚。
　　若非如此，他怎舍得，让自己沉沦至此？
　　摇头一叹，再笑再叹，说得明白了，他这时心绪起伏，想这些乱七八糟无谓之事，不过是因为庞统牵扯罢了。
　　庞统滔滔大怒。
　　他冷笑着，一手捏着飞刀，一手捏着茶杯顶盖，一小片一小片的削，“嚓嚓”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庞统固然有惊采绝艳之能，可天道涛然，又有哪一个见过才能卓著之人顺顺当当的了？庞统的磕磕绊绊却非同凡响，一个是当朝太师，一个便是他八王爷，这么好的条件，对于多少人来说是登天阶的好机会，可偏偏对庞统，却是最大的绊脚石。
　　你生于朝野之外，跳得再高，不过是鱼跃龙门，可若是本身就在龙门之内，哪里容得你随意跳跃？无论是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恨不得一巴掌把你按趴下，然后指着你狼狈，哈哈大笑着满足自身卑劣心思。
　　庞统入军从武，便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如宋朝这般压抑武将，他依旧闪耀，部下领兵，不上一年便皆是生死之交，这还了得？若他领兵领的多了，待他挥臂一呼，是不是很多人随他奔跑听他调遣啊？不说其他嫉妒贤能之人，便是坐在金殿上的皇帝，也深知这人不能如此利用，一道诏书，把人明升暗降，由武官而至文官，便是多大的节度，那也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忌惮警示之意，而他八王爷，很不巧，又是那个被推倒浪尖子上来顶风的那人。
　　庞统一腔怒火却又似乎发泄不完似地，只是满腹焦躁，动辄怒气冲天，这般行径，便是几天过去，事务皆已交割完毕，他也不敢此时离开，也便只得闲闲坐着，陪他发火儿。
　　便有火气，该骂早便骂过了，庞统不过是寻茬儿。
　　“我只好奇，为何又是你来？难不成朝廷里人都死光了？这种一个小太监都办得好的活儿让当朝王爷来干，是耀武扬威呢，还是懦弱忌惮？可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又顶个屁用？”
　　八王悠闲闲喝茶，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如此指派，朝廷自有用意，却断非将军所揣度，一则将军威望冲天，少年多为，亲迎之人若敢怠慢，岂不自打脸面？二则德芳百无一用，昏聩度日终是硕鼠难自欺，三则德芳年长无德，将军年少有功，总是不至于得罪了将军而稍违圣命，德芳高攀，将军屈就，也便是给了德芳脸面了。”
　　庞统大怒，抓起杯子猛掼于地，茶水四溅，连连冷笑，“赵德芳，你敢再用这种口气说来试试看，信不信我直接杀兵回京城？”
　　八王爷正色，“这种话实属大逆不道，便当我这会儿什么都没听到，将军可也要谨慎了。”
　　庞统铮然起身，在那破碎茶杯片上很是碾了几碾，一地的齑粉，踏过齑粉，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势挟千钧，近到不能再近，捻指钳了八王下巴，迫其抬头，恶意的笑，“八王爷，你低头看看你自己，你可还是个人？这美丽的外表与一堆死尸有什么区别？红颜不若枯骨，你生不如死。”
　　看着那怒气灼灼的眼睛，八王爷笑得刻意，抬手往那钳制了他的手腕轻轻握住摩挲，温声细语，“我怕死，不怕老，既非美人，更不是英雄。”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庞统被毒蛇咬到一样狠狠甩开了手，半转过身，却缓缓平息了怒气，语调低沉，“八王爷，你告诉我，何为道？”
　　八王爷一时愕然，被庞统挑起的火气无处释放，一时也未开口。
　　庞统转身看他，目光凌然，“你说，这是天道，是人道，还是鬼道？”
　　八王忽然没了聊天兴致，起身拢了袍袖一步步往外走，摇头笑道：“这是天道，亦是人道，更是鬼道，何必分那么明白？痴儿……”
　　庞统在身后叫道：“赵德芳。”
　　八王脚步不停。
　　“我讨厌看到你那副嘴脸，虚伪的令人憎恶，若无其事的令人忿恨，每看到你一次，我都恨不得拿血来洗这肮脏龌龊。”
　　八王感觉好遥远处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嘶喊，咬牙切齿握拳，转过身去，笑的艳若桃李，璀璨胜似星光，“讨厌的好，憎恶的好，忿恨的好，都不如你对我视同陌路，到那时候，你便再不用见我。”
　　脚步不停，不缓，也不急，不去想身后那孩子表情纠结，施施然，竟跨出了大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