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潭》汤问典

15、钻石发带

　　高识珠清掉回忆，按下接通键，听起了沈公裁的电话，好些年过去，沈公子终于摸清市场，不再排演没有任何人愿意看的草原爱情故事了，而是想排演一部爵士乐，就像美国二十年代那种纸醉金迷的风格，很有格调，会卖得很好，高识珠点点头听着进一步的打算，因为他也喜欢爵士。几句话说完，同意了去给他唱配音带的请求，那边沈公裁说起来，就是女主演不好找，音色要求太高，不是每个人都有甜美的长相利落的身段和沙哑的声音，高识珠马上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就有。

　　米采凑巧下来了，还是那样老板老板地喊着走进来，高识珠站起来把沈公裁的电话递给她，目光鼓励。其实他面对米采总有点歉疚，如果他不是一个孤儿，不是一个没人记住的歌手，不是一个需要自己每天处理酒吧醉汉的老板，也许他就可以把米采拉过来，把米采那只用来自保的碎玻璃杯摔在徐老板面前，让他识趣离开，米采也就不用坐在那个凶相毕露的老板身前，强迫自己假装爱他。高识珠把沈公裁的电话递给米采，她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的用意，他仍然笑了笑，按着听筒无声地说了一句好事。

　　沈公裁听过高识珠真人演唱以后，对声音的素质也有了一点灵明，加上现场听演员表演听出经验来了，知道不是嗓子越尖越好，也不是谁嗓门大谁就厉害，米采接起电话从第一个喂开始他就明白这女孩天赋异禀真会唱歌，音色是那种站在菜市场都能让人发现的特别，便说起要排的大戏，钻石发带。

　　剧本是这样的，故事发生在1920年的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一个歌唱爱好者女孩被未婚夫甩了，失落非常之时爱上了一个爵士乐歌手，歌手和女孩那时比较虚荣，两人商量好决定去纽约闯闯，歌手将女孩包装起来，包装成天才歌星推给了一个上流人士做红颜知己，合伙骗钱，准备钱骗到手再结婚，没有想到上流人士比他们精明多了，只给了女孩一条钻石发带作为身价就把她给打发了，女孩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突然醒悟歌手不爱她，也像未婚夫一样对她只是利用，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城市回了俄亥俄农村老家。几经波折女孩和歌手两人在美国中部的农田玉米地里落魄重逢，却不再虚荣，真心相爱。

　　米采笑起来，说剧本不错，只是好几个小时又唱又跳，又哭又笑，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沈公裁说来试试，我有预感你非常适合，我从听你说喂开始就知道这部剧的主角非你莫属，女主角名叫小雪，我专门让编剧打磨的角色，关键就是得音色好，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没看过没关系，我看过，英文原本，你让我想起作家对黛西声音的描述，菲茨杰拉德用了一大段话来描述她的声音有多轻灵沙哑，和你几乎一模一样，小采。米采握着话筒轻轻顿了顿，脸上的笑还没有消失，看着高识珠说好，那我老板演什么，沈公裁思索了一下说这是两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的故事，你老板已经三十多了，虽然帅但是不搭戏了，最多录一张原声唱片替代男主角唱爵士歌手的戏份，做个宣传噱头。

　　“那准备去了”

　　高识珠拿回电话，仍然是那样鼓励地欣赏地看着米采，她扶了扶眼镜，今天她戴了一副增加演出效果的夸张的大蓝眼镜，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了老板在帮自己，米采其实一直知道，他想让她发光，想让她走向更广阔的舞台，就算不能红，至少也要试一试，只有真的歌手才会赏识歌手，就像只有真的喜爱梵语的学者才不会嫉妒其他梵语比他学得更好的人。

　　“对，谢谢老板，他让我试试演女主角”

　　“平时怎么样”

　　米采反应过来是问在徐秉身边的事，只说还可以，绝不提平时的小心翼翼，这个人比较凶恶，让她吃了很多苦，那天请朱语吃饭，她用玻璃杯抵着脖子才把朱语护走，后来高识珠来解了围，徐老板却饶有兴味地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告诉她你如果聪明，就别老管朋友的事，要为自己早做打算，你们这一行的人自己明白，不用我说。

　　“…还行”

　　她低着头慢慢说，门外的夜色暗下来，高识珠拿起车钥匙送米采去找沈公裁，他开着车神色平静，完全没有任何的意外或者难以接受的感觉，好像习以为常，好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结婚，因为了解了太多不该了解的事，什么样天荒地老的场合都不会再吸引到他了。米采慢慢从后座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睫和眼角，他们不会有爱情，因为不会有人在知根知底知道她的身份以后对她产生爱情。第一次见的时候是下午，光线斜照，她只开口唱了一句，那个there还没有唱完他的眼睛就亮了，就从角落抬起头来，马上站起来说其他人走吧，前边后边的人都走，你们不用等了。那时她站在舞台上看着他，在心里面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像现在一样。

　　“老板，你是不是喜欢朱语柔了，我朋友”

　　她故作轻松地说，好像在调侃，毫无伤痛，因为他们是不会有爱情的朋友。高识珠皱了皱眉说没有，只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境况是他见过的比较稀奇的一个，但绝不是能引起他注意的水平

　　“我走了，希望我能珍惜机会”

　　米采眨眨眼睛，轻轻摆手，小小的身影在沈公裁的酒店消失。高识珠忍住说话的冲动，冷漠地掉头离开，这是为她好，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好老板应该做的事情，仁至义尽，给她好前程。其实他和米采是在一个跨度很大，可以见很多世面的行业，见真正的，最真实最丑恶的世面，时间久了，他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不麻木，不问心无愧。他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最深处已经对世人感到失望，不会有什么再能打动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