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吻春花 ...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昏暗的房间内，盘腿悬坐在半空的女孩儿单手托腮看着门的方向，无聊地歪了歪头，轻叹一口气。
哥哥好慢……
正想着要不要想办法再去给个提醒，就见一堆橙红色的火团子猛地冲进来聚成一颗，二话不说就开始哭诉：
“主人他们欺负火……呜呜呜呜……他们太过分了……嗝……”
幽火团子哭得凄凄惨惨，一颗颗小火苗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时不时还打个哭嗝，喷出一小团火焰。
明璃伸出手，拍了拍它以示安慰，道：
“小火儿不哭，不哭，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啦？”
说着，她兴奋地搓搓手：
让幽火团子去引那几个哥哥姐姐过来，自己可真聪明！
幽火团子抽噎两声，道：
“他们逼着我带路，现在已经……已经往这边过来了，呜呜……”
明璃将腿放下来坐正了身体，道：“那你不是做的很好嘛，为什么还要哭呀?”
提到这茬，幽火团子的小火苗掉得更凶了：
“我原本想的是，我在他们找不到线索的时候出来，他们让我帮忙的时候我先拒绝，然后他们求……求着我给他们带路……”
“结……结果……呜呜呜……嗝……”
结果不仅被岑溪一把从门里薅了出来，还被他和陆子峥三言两语绕进坑里，接着又遭到了武力威胁，被迫给几人引路。
明璃“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啦好啦，不哭，下次准你多吃一块小石头。”
幽火团子立即止住了眼泪，声音里带上一丝雀跃：“真的？”
明璃愉悦的晃了晃小脚丫，脚腕上足铃清脆的响起，她嘟唇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师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人者，当谨言慎行，言出则必行，诺予则必成。”
说到这里，她身体前倾双手托着腮帮子，空气中如同出现了一张透明的桌子般让她支在上面，两只脚无聊地一晃一晃，道：
“小火儿，你说那个哥哥，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让我们等的人吗？为什么要让我躲在这里和他玩捉迷藏呀？”
幽火团子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子思考了一下，道：
“不知道啊，因为这里比较黑吗？”
明璃赞同地点点头，道：“对哦，我以前也可喜欢躲在黑黑的地方，那些宫女侍卫都找不到我呢。”
她又皱了皱鼻子，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老师都能一下子就找到我，我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
幽火团子不知道她以前的事情，头一次听她提到自己的老师，好奇道：
“主人，你老师是谁啊，很厉害吗？”
明璃使劲点头，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那当然了，我老师可是全天下最——最厉害，最——最好看的人！”
幽火团子道：“比那个黑衣服的家伙还厉害吗？”
明璃不假思索，道：“肯定比他厉害！”
幽火团子有些不解，道：
“那你被关在这里睡了这么久，为什么他不来和那个黑衣服家伙打一架救你呢？”
明璃愣了愣，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指，小声道：“因为老师和我一样啊。”
都死了。
在她在疫病的折磨下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之前，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人，就已经在和歧野踏入了漫天火海，了无踪迹。
之后没几日，那据宫人所说温度极高，但凡碰到便会化为灰烬的火焰渐渐熄灭，有人却在那火海深处，原本神木所在的地方发现了岑与墨手上的神器之一，传说中的筑紫筝。
根据传言，筑紫筝被发现的时候，筝上沾了一层玉白色的灰尘，像是磐石被反复烧炼后碎成的粉，筝身上满是烧焦的痕迹，上头还沾着血。
有人说与墨君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以生命为代价填补了因神木崩毁而出现的天窟，平息了天火，着实是大义之举。
又有人道：
“依我看，他不过就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没脸面再苟活于世了，这才冠冕堂皇的走了这么一遭，死前再博一波好名声，要不是当年被他取了枝干做筝，神木哪会支撑不住，在一夜之间就整体崩碎，让天上出现那么大个窟窿？”
“神木不碎，天火就不会降世！天火不曾降世，又怎会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天火是因他而起，他就算用自己的命去补偿也是应当的！”
明璃不信，她求着明述礼和季潋派人暗地里去和歧野走了一遭又一遭，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与墨君身陨，筑紫筝被仙门几大家族据为己有，神乐铃去向不明，许是也在天火中烧成了灰烬。
岑与墨就这般消失在了世间，甚至都没有到梦里来同她道个别。
明述礼等人本还想继续派人前往和歧野追查，他们无人相信那般霁月光风的人会这般轻易的就化为了一捧飞灰，但北祁却在这时候突然撕碎了两国刚订下的合约，大军直指明州。
那段时间，就算明璃的年龄再小，再不晓事，也能察觉到整个皇宫的气氛异常沉重，连平常总喜欢拿她逗乐的夏眠春晓两个人，脸上都不带丝毫笑影。
刚被血将军和疫病肆虐过的明国国力大不如前，明璃也知晓前线战事必定吃紧，却也见不得向来乐观的叔父叔母整日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想着法儿逗他们开心，有时送他们自己亲手捏的小泥偶，有时故意扮鬼脸吓唬人，每当这时明述礼和季潋便会无奈地展颜一笑，然后拍拍她的头，叫夏嬷嬷带她回宫去。
再之后，她便没功夫去折腾了。
许是因为晚冬那场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原本已经被控制住的疫病突然又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猛烈，甚至传进了皇宫里，她没能幸免与难，不过短短两个月便病得起不来床。
大雪纷纷扬扬直下到四月，天气终于回暖那日，她扯着季潋的手，低声呢喃：“叔母……”
季潋在太医的勒令下戴着面纱，坐在床沿，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我在，我在，静安先把药喝了，好吗？你叔父特地让徐太医给你配的方子，加了好多糖，一点都不苦的。”
明璃无力地摇摇头，只能用气声断断续续地说话：
“老师院子里的凌霄花是不是要开了……小孩想去看……”
季潋转过去悄悄用帕子拭了下眼泪，哄道：“对，现在已经长上花苞了，小孩只要快快好起来，叔父叔母带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明璃却已经听不清她的话了，只能强睁着沉重的眼皮，喃喃道：
“老师说今年四月末正是雨水多的时候，不能……多浇水……”
“……要修整一下篱笆，这样才……才不会被压倒，还得施一点肥……花开得好看，开得香……蝴蝶才来……”
季潋哄她：
“都听你的，我马上让季统领过去浇水，施肥，修篱笆，我们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明璃因病而异常苍白的小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轻声道：
“好。”
她勉力转头看向窗外，却只看到厚重的被阳光和烛光照成浅黄色的油纸：
“叔母……今年还会有蝴蝶吗……”
季潋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肯定有的，回头就让季统领带你去城外捉，好不好？实在捉不到的话，叔母知道你喜欢，还特地让侍卫养了一批呢。”
向来无法无天，精力比山上的猴儿还茂盛的小家伙老实的不同往常，脆弱得仿佛被大雪覆住的蝶蛹，被寒意一点点侵袭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手脚似乎已经开始发僵。
她竭力抬起手，擦着季潋脸上的泪珠，沉重的眼皮不断下滑：
“叔母……不哭……”
“……小孩好困，可是……好难受，睡不着……”
季潋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彻底崩溃：
“别睡……你睁开眼睛……你看看叔母好不好？别睡……我们先把药喝了……”
“睡了就醒不来了……”
明璃最终还是睡了过去，再次睁眼却是飘在半空中，底下一大波人熙熙攘攘，哭声时不时传来，白幡飘飞。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葬礼。
明璃缓缓飘进了金銮殿，老师说过人在刚死的时候不会立马变成毫无意识的游魂，她想去看看叔父和叔母，然后再找季统领，让他们不要太伤心。
结果刚进殿，就听到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你们想要她复活吗？”
季潋的眼睛已经彻底哭肿了，闻言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嘶哑道：
“你……你如果有办法复活静安，只要不威胁到明国和明国百姓的存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静安躲在柱子后面，偷窥着几人的谈话。
那人一身黑色斗篷大马金刀地坐在下首的交椅上，一只脚抬起踩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香囊甩个不停，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白皙挺直的脖颈和毫无血色的唇，他唇角轻轻扯了扯，不屑道：
“条件就不必了，这世上谁给的东西我都看不上。”
“至于我为什么决定帮你们……”
黑衣人抛了抛手中香囊：
“我这人闲得慌，就想做些好事儿来找点乐趣。”
之后的事便没了悬念，明璃看着那个黑衣男人打开手中的香囊，拿出几颗如同沙子大小般的种子，让明述礼和季潋撒到她的尸身上，又说阵法需以天地灵气作引，珠矿天生地养灵气充沛，最为合适，让他们准备了成山成山的金银珠宝堆放在墓室里。
黑衣人拒绝了所有人的协助与窥探，独自在她的陵墓中布下了阵法，又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段直接制造了一片灵境，将整座陵墓都置入灵境之中，附在一朵三瓣白花上。
他将小小的白花随手抛进明述礼怀里，狡黠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恶劣道：
“哦对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这个阵法的成功几率只有万分之一哦，想要她活过来的话，就得看你们有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爱这个小家伙了，而且，就算阵法成功……”
“你们也看不到啦，因为那时候你们已经变成灰咯~”
在冬雪中被冻得僵硬的蝶蛹融入土壤，种子在上面扎根生长，返生堇在爱意的滋养下于白骨之上盛开，花心仿若一抹殷红的血。
清明那日，明述礼和季潋并肩站在城郊外，一片花海中，季潋打开手中的纱笼，彩蝶纷纷飞出，在花海上盘旋，在花朵间辗转。
他们将她的长眠之地选在了这里，以蝶群和漫山遍野的凌霄花与她告别。
蝶蛹未能破壳，却以骷髅吻了春花。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吻春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