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一起被全江湖追杀后顿悟了》蘅洲

6、第 6 章

　　一夜过去。
　　通过一整夜的呼吸吐纳，静真醒来已然神清气爽。
　　草草灭了已经点点零星的火石，又在佛像前打了一套拳暖身后，静真终于走出了庙门。

　　他想：不知几十年后，届时他下山重游此地，此庙是否尚存。
　　忽然觉得思考身后事不祥，于是又放宽心。
　　缘聚缘散，万物本有定数，不可强求。

　　于是静真取下了包裹中的一颗菩提子，埋在了庭院的土里。
　　“长成与否，全看你的造化了。希望若干年后，能见此地亭亭如盖。”

　　他轻轻颔首，走出庙门。
　　……然后无奈地发现，城内租马的早已不做散户生意了。
　　静真十分无奈：“店家，回马城没有马，”
　　店主扯着大嗓门，连连摆手：“小师傅，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又没有预定过。我这店里剩下的马都是预留给驻扎在关外的军爷们。要是误了军机大事，我可担待不起啊。不过……”
　　静真见他眼珠子一转，连忙问道：“不过怎样？”
　　店家嘿嘿一笑，凑上他耳边悄悄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如有黄金十两，我倒是能到黑市上替你联系联系。”
　　刚被偷了一包金叶子的和尚当场愣住……

　　静真走出马铺，在大街上游魂似的走了十几步，忽然觉得莫不是游历的地方选错了，自己来到回马城怎的如此命途多舛？
　　刚入凡世，初来乍到的静真小师傅显然没意识到，除了那些实在闲的没事干的边塞诗人，以及猫嫌狗不待见的游侠们，芸芸众生一年到头辛苦繁忙，好不容易得了年节休养生息，是不会有那个闲心跑到凉州这种边塞之地来的。

　　若非突厥虎视眈眈，凉州城本来应该是同西北各部族们通商友好的往来之地。
　　大梁建朝初期万国来朝的繁华盛景，不晓得还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得以重现。
　　曾在南山寺修行几年，如今身居徽州刺史要位的沈勤正沈大人，几年前曾给他休书一封。
　　具体内容静真已然记不太清，左不过一些师父及师兄弟们身体康健的叮嘱问安。
　　唯一一句，静真却记得分明：
　　中兴时局诸事不稳，南山务必明哲保身。

　　也正是这一句，静真起了下山游历之心。
　　他想看看，如今时局究竟几何？就连身为皇亲的沈大人都如此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师父让我体会万家灯火，难道万家灯火只繁忙在江南烟雨吗？”
　　静真轻轻叹了一口气。
　　除非明君能臣现世，力挽大厦于将倾之势，否则百姓还有的苦头吃。

　　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一月前，曾遇见的那位柴门杜义士。
　　据他所知，柴门能拿出这块令牌的人在门中地位举足轻重，但那位明显不像个江湖人。
　　举手投足，倒和他那师弟沈勤正如出一辙。

　　朝中众人，都如杜仲伯一般重义守诺，何谈不能中兴呢？

　　静真沉沉思忖着，任由自己走过了两条街。突然，被一阵杂乱的争斗叫骂声拉回了寒冬中。
　　他抬眼一看，不由得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

　　街角小巷里杂物堆积看不太分明，可从隐约传来的声音中已然知道，一堆乞丐正仗着人多势众，围殴着一个身型单薄的孩子。
　　以多欺少的其中一个，身手毫无章法，话却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正是强词夺理偷了他一包金叶子的那位赵狗儿。

　　“快点交出来！”
　　“小杂种，到这儿来乞讨，不交份子钱怎么行？”
　　被打的那人嗓子已经嘶哑，怕是已经咳血，语气却不减一丝桀骜，：“做梦！”
　　“继续打！”赵狗儿一撸袖子，其余人一呼百应。

　　师父师叔们曾说，无论何时何地，佛门弟子携私报复乃是修行大忌。
　　“戒律师叔，”静真单手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给自己找理由，“可你也说过，佛门弟子见死不救，更是大大损伤修行的事。”

　　他的耐心已被连日来的郁闷消磨干净，干脆连一句“住手”也不愿提醒了。
　　侠以武犯禁。
　　既然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就按江湖规矩，犯了禁再说后话！

　　他平静且优雅地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头，然后在无人察觉之下，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作恶者。
　　五指蓦然散开，右手干脆利落地向下扫去，那指缝突然就紧紧夹住其中四颗砾石。
　　刹那间，和尚灰白的衣摆竟然无风而动！
　　那袍袖诡异得像是被这朔烈的西北风灌满，上下翻飞。
　　和尚缓缓闭眼，轻轻一震，指缝那四枚砾石上的砂砾簌簌落下，竟在真气的催动下，变得同鹅卵石一般。

　　这样的石头打在人身上，想来是不会致死的。
　　和尚右手抬起，夹住石头单手作礼，从眼前缓慢移至胸前。
　　他蓦地睁眼，金刚怒目！
　　手腕刚劲向前一翻，石子便像离弦的利箭，直直嵌入了四个乞丐的小腿！
　　这势头简直同剑气并无二致，劲风横扫过巷子内的杂物，片甲不留。
　　刹那，四个乞丐扫倒在地，翻身不起，连声呻|吟！
　　“啊————！”“哎哟——！！”

　　还没等剩下的乞丐所有反应，又是四枚石子破风而来，紧紧嵌入了剩下站立中的三人的后腰！
　　多的那一枚，自然是给赵狗儿一并享用了。
　　后腰左右一边一枚，十分具有对称美感。

　　弹无虚发！

　　欧阳恒安看着在电光石火间便在地上连连呻|吟的乞丐众，目光移到了他们的伤处。
　　那鹅卵石嵌在肉里，虽没有见血，竟不掉！
　　他简直不敢想，这若是开锋的暗器，这些乞丐此刻究竟还有没有命在。

　　他看着缓缓走进巷子里的和尚。逆着清晨日光，他有些看不太分明，于是眼睛用力地眨了眨，这才看得分明了些。
　　那人闲庭信步，却恍若一座不怒自威、煞气毕露的金刚像。

　　“小……”恒安张了张口想要出声，发现自己的嗓子却出不了声。
　　他发现自己周身都在颤抖！
　　这哪里是他曾见过的那位沉静淡然，温润如玉的佛门小师傅，周身不见一丝血光，却像趟着血流成河，杀降而来的恶僧。

　　被那一阵罡风扫过，赵狗儿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碎成了齑粉，在胸膛中翻涌着将将要吐出来。
　　“呜哇——————”
　　他只吐出来几口黄绿色的苦胆水，他的同伴亦然。

　　赵狗儿抬起泪眼，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脸，脸色血色尽失！
　　他挣扎着将手伸向胸膛，颤抖着摸出了一个破布包，里面正是他拿走的金叶子。

　　“大、大师饶命……”
　　赵狗儿艰难地匍匐在地，抖成了筛子：“咳，咳咳——是我猪油蒙了心，大师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那些乞丐同伴如何不知来人便是来讨债的苦主，连忙将自己分来的金叶子举至头顶，瑟缩着跟着连声叫饶命。

　　静真蹲下身，那威压竟丝毫不减，逼得赵狗儿等人缩成一只只待宰的鹌鹑。
　　他伸手向赵狗儿的后腰，轻轻一拿，就将嵌入肉里的两枚石子拿了出来。
　　然后他又转过身，将其他人肉中的石子拿了出来。

　　面带悲悯，竟像是在医治伤患的大夫！

　　他站起来，用恒安很熟悉的那种音调波澜不惊地说：“放在地上吧。你们回去躺足一个周便没事了。夜里可能会吃点苦头，记得不要沾油腻荤腥之物。”
　　赵狗儿等人哪里敢应声，连忙将金叶子放在地上，挣扎着互相搀扶，退出了巷子，眨眼间便鸟兽作散，不见了踪迹。

　　静真走到恒安面前，有些无奈地问道：“欧阳小施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想去把恒安搀扶起来，恒安却往后一缩，愣愣地看着他。
　　静真看了看他颤抖的手，于是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周身的煞气便在片刻间消弭于无形了。

　　恒安这才不那么抵触了，被他搀扶着扶墙，在一个破烂木箱子上坐下来。
　　他心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静真第一次出手的时候。

　　那是静真的绝技，小拈花手。
　　那时候只是几截断筷。
　　他坐在马上曾回头看过，以为只是这和尚有一手很俊的点穴功夫，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手功夫的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那一阵罡风，带着至阳至真的纯阳真气。
　　恒安仔细看着和尚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这般刚劲霸道的纯阳真气，绝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和尚所能拥有的。
　　习武之人七岁开骨练筋，就算他天赋异禀，十岁修炼内功，到现在也不过十三年的内力而已。
　　难道他在娘胎肚子里就开始练功了？！
　　恒安第一次对父亲口中的武学天赋眼见为实，嫉妒得眼睛都有些红了。

　　“贫僧脸上可有什么不妥吗？”
　　静真有意缓和气氛，心知也许是吓到了小孩子，于是微笑着问道。

　　恒安初生牛犊不怕虎，天不怕地不怕。
　　反正天下之大，他已孑然一身，无所依仗，也无所畏惧。此刻却陡然生出了一股后怕和钦慕之情。
　　他闭了闭眼，然后挣扎着够到地面。
　　身影还有些趔趄，静真连忙伸手扶住他。不料恒安却挥开他的手。他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因为这幅行头实在是太狼狈了。

　　“事急从权，以后再补上吧。”恒安想道。
　　然后，恒安顺了顺衣袖，振袖掀起衣摆，重重跪下，然后双手伏地叩首，清嗓朗声道：

　　“河东芙蓉山庄风雷刀欧阳世家第六代嫡传人，欧阳恒安，请拜南山寺静真小师傅。请小师傅收我为徒，否则徒儿便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