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燕杜会面1 ...
-
他们走进了楼宇,褪去厚重的外衣,交给一旁跟随的下人。楼宇里的装修和外部一致,透露出匠人的良苦用心和设计者独特品味。即便是从墙上的小小浮雕,也能看出设计它的人是一个怎样潇洒不羁的人。
他们沿着装修夸张的回廊,一路走到政议厅门前。原本,这个古老的厅堂是为了王室与各贵族们商议政事而建,但自从王室从旧王宫当中搬出去之后,这里便不再承担这个职能,加之燕雁的到来,这偌大的厅堂已经变成了游乐场所,推开门,能看到里面纷杂的装饰、各种各样的乐器、嬉闹的玩具,以及各种杯盏、酒盏。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和政事相关的内容。
当下,燕雁就坐在那王座之上,王座也经过了一番改装,变得更加柔软,更适宜久坐,柔软的动物皮毛铺在冰冷的石椅上,让那上面的人可以悠闲地用任何坐姿坐立,而不必像个正襟危坐的严肃王室一般,非要坐得那般挺拔。而燕雁的确也没有浪费那些皮毛提供的舒适,他正横躺在那座位里,双脚翘得老高,上半身弯曲着,脑袋随意地搭在座椅的把手上。
座位周围站着几个莺莺燕燕的美人,她们衣物稀薄,有的在挑敛果蔬,有的手执乐器,在弹奏轻缓的乐曲。
出乎意料的是,在侧坐上,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一个身着褐色长褂的人坐在那里,面容和燕雁与燕无有着相似之处,那是燕无的二哥,燕戎真。
古古感到疑惑,她以为燕戎真已经走了。那天在众议厅,燕戎真和燕戎陵向燕无借兵,遭到拒绝,两人先后离开。古古以为,那之后,燕戎真便离开了甾染,但没想到,他依然在这里。
燕无也看到了二哥的身影,但是,他没有什么表示,对方也没有。兄弟二人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般,一个看着一个进入厅堂,一个走过另一个的身侧,没有目光的交流,更没有言语上的问候。
王座之上的男人听见门口的动静,睁开一双慵懒的眸子。燕雁打了个嗝,他喝了酒,此刻像是从梦中苏醒,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非要让我见什么人。”燕雁含糊地说道,他并没有大声说话,可是那低沉的声音还是穿透空气,像一口老钟,即便只是轻轻敲打,咚的一声,声音还是能传去千里。
卞遗从燕无身后出来,走向王座,这个过程中,燕雁并没有看他,不再征战四方的男人像一头栖息的雄狮,惬意地待在自己的窝里,而即便只是待在那里,其威慑力也不可小觑。
卞遗在王座之前立定,他并未行任何礼数,甾染的没有,血皑的也不是,便只是那么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向坐在高处的武王,说道:“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燕雁瞥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嗤音,“初次见面,连对我的尊称都没有,你是个什么东西。”
古古和燕无来到一侧,静观卞遗与燕雁的对话。燕雁嘴上态度恶劣,但其实他只是这么说话说惯了,连古古也知道,他只是用词粗鄙,好像还遗留有当年征战留下的脾性,成为了一城之主之后,更是没有人要求他改了。
台阶下的卞遗自当不知道燕雁的脾气,或许当对方是怒了,低下头去,避免了目光的相交,以免激起更大的怒意,“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啊?”闻此言,燕雁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他朝向自己的四儿子,夸张地笑着,说道,“你这找来的是什么人,还戴个面具,脑袋可还正常?”
燕无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在一旁观望着卞遗。
男人不再解释些什么,他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揭开了面具。一层薄薄的皮面料被他攥在手上,他露出了自己的容颜。
燕雁不笑了。城王盯着那台阶下的面孔,表情像是凝滞了一般。
“你……”燕雁迟疑地开口,然而,他仿佛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般,只是念了个字,便没有下文了。
卞遗一度对自己的容貌遮遮掩掩,然而,此刻却是毫无顾忌地展示了出来。这里有三个燕家人,一堆侍女,还有古古这个早就见过他容颜的人。说不上是一个私密的环境,但男人似乎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暴露身份了。
燕雁凝望着这个出身是谜的男人,武王的目光越来越清醒,像是从一个久远的梦里醒来。他皱眉,从座位上坐直了,狠狠地眨了几次眼睛,像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燕雁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清晰的视野。他嘟囔了一声,没人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或许只有那离他最近的侍女听见了,但估计也是些没有意义的音节,“奇怪,怎么长得那么像……”
像什么,他没说出口。燕雁犹犹豫豫,像是无法确定一般,来来回回打量着卞遗。
卞遗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下一刻,只听他开口说道:“雁叔,我是杜光欧。”
闻言,古古一愣。她盯着那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说出另一个名字。她看向燕无,燕无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古古抬头仰视着燕无,朝他小声道:“杜……?”
她试图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而燕无默默点点头,肯定了她。
姓杜……他是那血皑的王室?古古的脑袋有点乱。她不能理解,杜家人怎么会在这里?那先前“卞遗”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假名?
这样说的话……葛马与那个董莉莉正在找的,居然是血皑的王室吗?
台上,燕雁听到了这个名字后,眼睛缓缓地睁大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像是想要确认一般,走下了几截台阶,靠近那个自称叫杜光欧的年轻男人,燕雁目光盯着他,像是怀念,可那怀念之中,也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欧……”他念着他名中的字,自言自语一般说,“光所遗留之子,光所吐纳之子。他跟我说过,老大老二,就叫这两个名字。”
燕雁一步步来到杜光欧身前,打量着他的脸。渐渐地,他断续地笑起来,像是震惊,像是不敢相信,“都这么大了。”
他伸手,像是想要摸一把对方的脸。杜光欧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然而,下一刻,燕雁却猛然收回了手,拧紧成拳,也是同时,他双眸紧闭,嘴唇紧抿,向下撇去,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
燕雁默然转过身去,回到了台阶之上,他坐在他的王座之上,不再散漫地一栽,而是正襟危坐,用冷酷的视线盯着台阶下的人。
这番态度的急转直下,没有人知道因为什么。燕雁虽亦暴怒,却并不是一个情绪极端无常的人,所以,他这番表现,很是怪异。方才表现出的惊喜、怀念,在转瞬之前消失不见,当下,仍留在那眼中的,只有怀疑和不信任。
“你来这里做什么。”燕雁问。
“我——”
还没等杜光欧说些什么,燕雁打断了他,朝自己的儿子质问道:“燕无,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就这么带他来见我?”
燕无没肯定也没否定,说道:“父王,他有事找你,所以我带他来见你。”
“你在打什么主意?”燕雁眯起眼睛,显露出一丝凶光,视线又转回杜光欧身上,朝他问道。然而,他还是没给杜光欧开口的机会,径自说道,“是杜义那家伙让你来的,嗯?他又在盘算些什么?”
“父亲他——”杜光欧想要说些什么。
“啊——我知道了,又是些陈年往事,是吧,他终于想起来来,想向我讨饶了?他是瞎了还是哑了,腿瘸了还是老得病了,不亲自来见我,派一个毛头小子过来说事?他把没把我放在眼里?”
杜光欧不说话了,仿佛他知道,即使再说,还是会被眼前这个情绪有些激动的男人所打断。
燕雁果然没有停下,话语涛涛不绝,仿佛积攒了几十年之久,“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多少年了,要是想来道歉,早就来了!就是想要戏弄我,才派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次子过来。”
燕雁此刻已经没有冲着杜光欧说话了,他冲着周围不明所以的侍女说,冲一旁默不作声的二儿子燕戎真说,朝远处观望的燕无和古古说,冲这里的所有观众说,声音之大,好像恨不得让王城外面的人也听见,让千里之外的人也听见,最好让血皑城里的人听见,让杜义也听见。
“小子哪里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他是笃定我不会伤他的子嗣,不会牵连与之无关的旁人,才这么放心大胆派自己的亲儿子过来吧!杜义啊杜义,你果然卑鄙,再这样下去,你早晚沦落一个十足凄惨的下场!”燕雁似乎愤恨不已,对着空气咆哮着,紧接着,他目光一转,盯上了杜光欧,吼道,“到底什么事,说!趁我耐心还没耗尽。不说就滚!”
杜光欧走上前两步,似乎并没有因为燕雁的暴怒而退却。他俯下身,一个膝盖跪在地上,然后是另一个。最终,他双膝跪地,头颅微低,显露出一副认错的模样来,“父亲做过的事,我愿为他赎罪,还请雁叔息怒。”
只是,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却是火上浇油,燕雁大发雷霆,“啊?让我息怒?这算什么,你一个毛头小子跪什么?你以为你的膝盖值几个破钱?我告诉你,就算你把头埋进粪坑里,我也懒得多看一眼。杜义以为派一个儿子来就能镇住我了?简直是笑话。来人!把这个人给我——不,拿纸和笔来,我要好好羞辱一番那老东西!”
杜光欧仍然跪在那里,不为所动。周围有下人按照燕雁的吩咐,取来了墨和笔。燕雁大手一挥,往那纸张上慷慨豪迈地一阵狂写,其中蕴藏的怒意,清晰可见。
罢了,他把那薄薄的纸张一甩,扔在了杜光欧面前,“带回去,滚!”
杜光欧没有行动,他跪在那里,敞开了信,便那么在原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