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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黄王圣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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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光欧烦燥地用舌头剐蹭着上牙膛,把脚下的一颗碍事的石头踢开,“你能一句话把所有事说完吗?”
听到杜光欧的质问,杜光遗将目光从雕像上抽回来,模样难得有些讶异,“你生气了?”
他能不气吗!
杜光欧只觉得胸口忍到现在的那口气终于憋不住了,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圣祠内。
“让你被捆得像要被宰了的牲畜试试!满身疲惫回来,连城门都没碰着,你却一言不和就抓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城门口那是——”
“你没看到我一个人回来了吗?但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在熟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你倒好,直接把我头按到地底下去了!将来我有什么脸面见人,怎么回血皑?啊?”
“光欧——”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嘴长出来除了吃饭它还是用来说话的,有多金贵啊问一句答一句,不知道还以为里面掉出来的黄金呢,怎么那么费劲啊!”
“……”
杜光欧喘着大气,双目圆睁,瞪着眼前的人。
对面的人安静了一阵子,圣祠里一时只有杜光欧仍混着怒意的呼吸声。
他下意识想缕捋一把头发,伸手,却碰到了刚才从精锐身上扒下来的头盔。一声咒骂,把头盔甩掉,将眼前碍事的长发捋到脑后,又顺了好几下,后面这些动作虽然没什么意义,但却让情绪平复了几许。
过了一阵,一直平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完那番话的杜光遗开口了,“冷静下来了?”
杜光欧没理他,把头盔戴正了,这才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好吧。”
那段话说完,杜光欧明显感觉没那么怄气了,理智回归他的脑海,所有的细节和见闻串连在一起,他有了自己的推论,“让我穿成这样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任何人知道你我的接触。”
“是。”
“毫不知情的平民,甚至你亲手培养的精锐,这些人都无法信任,都要作戏欺骗……我可以理解现在事态非常严重吧。”
“没错。”杜光遗如此说,神色一改始终如常的肃穆,竟流露出一丝欣慰,“敌人已经渗透进内部,我不能保证任何人的身份是清白的。”
“所以你才去城门口截我,因为我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刺客一直盯着贵族下手,但没人说王室是安全的。如果我贸然进城,可能会被人偷袭。”
“的确是这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杜光欧心想。城门口对他行凶的那个刺客,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根本就是在埋伏他。
不过,敌人竟然连城防都已经渗透进去,也不怪杜光遗要把他拦在城外。虽然还是来迟了一步,如果自己不是有回溯力傍身,已经命陨血皑南城了。
“那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城门口那场戏又是为了什么?你当时就可以和我解释清楚,根本不用绑我,把话说明白了,我就会跟你走。就算是担心周围有耳而不敢说真话,随找一个借口就行,这难不倒你。”
“看得出来,你对城门口发生的事很介意。”
“还要我强调多少遍……你们连口辔都用上了,那东西是给牲畜用的。”
“那么做是不得已。”
“怎么不得已?”
“有人告诉我,想要抓你,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你捆住,让你动弹不得,嘴巴也要堵上,否则就再也逮不住你。”
“……”杜光欧沉默。原来,那不是错觉,他被抓的时候,回溯力的确被刻意地针对了。而且,他好像知道杜光遗说的是谁,自己只把能力告诉过一个人,而那个人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一点人性都没有的人中败类。
杜光遗道:“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营造彼此不和的假象。”
听闻,杜光欧眉头一皱,“假象?”
这还需要营造假象?真假即是假象,假象即是真相,长大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没好过。
‘杜家兄弟的关系恶劣,为夺王权暗中算计,相看两厌,故一个主持城中事务,一个常年在外远征。’——这是坊间流传的说法。
当事人表示,外在现象确实是这样,但出发点错了。他兄弟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主要原因,是杜光欧自己在城里待不住,和他们二人关系如何、是否相互争权,都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
“没什么。”杜光欧挠挠脸,道,“营造我们不和的假象,然后呢?”
“这是父亲的计划,我们需要你以流放者的身份离开血皑,盘据琉城,与血皑王室为敌。敌人的敌人虽然不一定是朋友,但起码血皑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敌人会对你放下戒心。”
杜光欧不禁感叹,“要闹这么大?”
“你到琉城后,会有人接应你,接下来,你便留在那里,另起势力。”
“然后呢,难道父亲要放弃血皑,逐渐把势力转移至琉城?”
“那倒不是。我们需要你在特定的时间对血皑发起总攻,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敌人。”
原来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杜光欧终于心下了然。这样的话,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城门口那夸张的截堵是为了让所有人以为他们兄弟二人互相仇视,他被杜光遗那样对待,将来要向他、向血皑复仇也在情理之中。而当下,因为敌人可能已经渗透进了内部,他们就连交流都必须如此隐蔽地进行。
“敌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把父亲逼到了这份上,要布这么大的局……”杜光欧问。
杜光遗沉默半晌,转首,又去仰望黄王的圣像。
杜光欧也望过去,那尊雕像仍注视着他们,听去了他们所有谈话,“你刚才说他是敌人。但你指的应该是他的后人吧?”
“是。”
“黄王……他是血皑上任城主黄昔寒的先辈。可惜,传闻黄王道德高尚,他的后代却没有继承这样的品性。黄昔寒是个暴君,行为不端,苛待子民,不然父亲也不会取缔他。”
“……”杜光遗不语,只是盯着那百年的圣像。
“所以,敌人依是黄氏族人?”杜光欧道,“也就是说,当年父亲针对原势力的清剿,还不够彻底。”
“和黄昔寒没有关系,只是黄王。”杜光遗突然开口,道。
“什么意思?”
“敌人是黄王,而不是黄昔寒。黄昔寒已经在多年前被父亲联合燕家杀死了,但黄王还没有。”
“你的意思总不会是黄王还活着吧。”
“他的身躯死了,但是,精神还活着。”
“别说这么奇怪的话。”
事与愿违,杜光欧越是希望自己的兄长好好说话,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就越是难懂。
杜光遗望向圣像,不知为何,当他抬起脸来,再从下方看他的神情,会发现那几乎是怆然的。
年长之人道:“每个时代,有被压迫的人,就有得利的人。一届君王代表了一代的利益,如果是黄昔寒的残党动乱,那么他们一定是受到曾经拥有过的利益驱使。我们大可以用利益再去诱导,使他们从内部分裂。”
“行不通吗?”杜光欧问。
“行不通。现在事情之所以闹得这么大、这么棘手,就是因为这个方法并不奏效。”
“为什么?”杜光欧又问。
“因为我们对抗的是黄王,一个开辟者,他和固守城池的君王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杜光欧三问。
“黄昔寒的残党想要夺回曾经的地位,行动由利益驱使,也可以由利益击败。”杜光遗说,“但是,初创者的信徒不同,他们所追随的是一种信念。那是将他们聚集起来,促使他们开拓道路、建立城市的信念。要击败一种信念,则是非常困难的。”
“……我不明白。”
杜光遗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二弟,“这些你暂时还不需要理解。只要知道,要对抗这些黄王的信徒……这些,我们暂时称之为‘复权派’的党羽,你现在去琉城建立势力是必须的。”
这时候,圣祠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走动声,听那动静铿锵有力,大抵是士兵在巡回。
兄长说:“这里并不隐蔽,随时可能有人进来。话说完了,你回去吧。”
杜光欧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杜光遗的话堵了回去。他瘪瘪嘴,又是这样,话不说明白,让他自己猜。
到达琉城,杜光遗的押送任务就算完成了,这期间他们恐怕没机会再见面,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同样。当下是最后一次交谈,这点对方应该也知道。
然而,对面的杜光遗只是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还不走吗?
“就一件事。”杜光欧道。
“什么?”
“敌人已经渗透进城防军中,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杜光遗眨眨眼,像是没想到会是这句话,回应得有些迟顿,“……我会留意。”
交代完毕,杜光欧便往圣祠外面走。当下是初春,天黑得依然有些早,外面已经暗了。
他走到台阶边,站在高处,谨慎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寻找一条不引人注目的道路。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没有这个警惕的必要。整只大迁徙队伍在休息,看上去很疲劳,仿佛没有人叫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醒。
杜光欧确认没人注意到他,而后,迈开脚步,习惯性地低头看路,却动作一滞。
他看见台阶上有三排清晰的脚印。
“……”
杜光欧有些犹豫,收回了脚,站在台阶边缘上。他脑袋里装着和杜光遗刚才的那番话,什么新东西都进不来,可他盯着那三排脚印,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如果没记错,他进门的时候,脚印只有一排,算上他自己,也应该是两排才对。
多出来的脚印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