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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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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凝姝塞北三年的风,不是白吹的。草原上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躲避是为保命的第一法宝。她左右瞄几眼,钻进角落的一堆干草里。
透过缝隙,她望向远方的红衣身影,宛如杀神,丝毫不见半分先前那温良模样。
倒是会装。
她未在干草堆里躲太久,便被侍卫逮住,同其他阏氏们一起被赶去毡帐中关禁闭。
这场儿子造他爹的反,以老单于的脑袋被挂在王庭正中央宣告结局。
针对老单于残部的血腥镇压,持续了足足十来天。
之后,赫连煊彻底占据王庭,继位为王。
放出来的官方消息很体面——赫连部老单于突发急病暴毙,赫连大阏氏悲伤过度,随之而去。太子赫连煊继位,为赫连部族新单于。
一场血腥政变,很快在时间流逝和人为抹杀中变得理所当然。
部族里的生活,缓缓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中。
赫连煊继位半个月后,终于宣布召见所有阏氏。
这道旨令意味着清洗结束,余下之人平安了。
按照草原惯行的收继制,新单于要继承老单于所有的妻妾们,继位后的第一次召见,相当于选秀。
此次待选阏氏,多逾五百人。
对于不得宠的阏氏们而言,此次尤其重要,改命翻身的机会,就在此一役。
草原环境艰苦,狼多肉少,得宠和失宠,待遇天差地别。太子造反上位的恐怖,远远比不上每天的挨饿受冻。该争的宠,照样得争。
赫连部的阏氏们皆摩拳擦掌,精心准备,盼望时来运转。
穆凝姝也随大流努力一番。
她将脸面洗干净,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这是她对新王最大的尊重。
选秀于她,只是走个过场。
* * * * * *
选秀当天,王庭前的空地架起露天高台。
根据赫连部规矩,生育过孩子且上了年纪的老阏氏们可免于选秀,无论新王是谁,都得厚待养之。
除此以外,所有适宜婚孕的阏氏们都在这里。众女按照年龄和部落出身,依次排好,等候新单于的挑选。
赫连煊一身绀青烫金箭袖长袍,碎发以抹额固定,长发自两鬓编辫,半披于身后。他大步流星朝高台之上的王位走去,身后微卷的茶褐色长发随之飘动,如点染了碎金的绸缎。
坐定后,赫连煊目光浅浅扫了一圈,人数众多,密密麻麻,看得他烦躁。
众女也在偷偷打量这位新单于。当太子那会儿,他便俊朗过人,凤表龙姿,如今当上了大单于,权势养人,气势风貌越发张扬肆意,比从前多出股凛然不可犯之势。伺候年轻君主,可比伺候赫连天雄那老头子好。
穆凝姝站在队列最后头,看这出新旧交替的宫斗戏拉开序幕,心态悠哉。
从前她在姜国王宫听说过许多秘辛,出嫁后,发觉世间人性都差不多,草原后宫争斗同姜国一样残酷。
今日过来前,大家都特意打扮过,争奇斗艳,粉墨登场。
好在再怎么斗,都跟她没关系。五百多号人,一一看完能把赫连煊累死,因此都是按照家世和从前的位分高低来排序,估摸着压根轮不到她。
不料,阏氏们才轮番上场几个,赫连煊的耐心便已消耗殆尽。
他眼神扫过蚂蚁似的人群,忽然他眼中一亮,望见最后排处,露出一柄镂空梨花银簪。
赫连煊指指那处,示意近侍札木尔,“叫她过来。”
穆凝姝被札木尔引至前方,在众女侧目中,一头雾水。
王座上,赫连煊单手撑于扶手上,姿势颇为霸道悠闲,再不复当太子那会儿的端正克己。
他问道:“来着何人?”说话间,嘴角噙着点笑意。
穆凝姝垂首,双手交叠胸前,严格按照赫连部礼仪请安,规规矩矩回答:“小女穆凝姝,为中原姜国之公主。”
未等赫连煊说话,一声娇笑响起。
众人闻声,目光转到那声音主人身上。
众女最前方的首位处,坐着一位妖艳美人,衣着华美,珠宝闪烁,腹部有明显隆起。
此女名唤雅曼,为老单于生前最宠爱的侧室阏氏。
她纤手轻抚腹部,朝座上赫连煊妩媚一笑,道:“大单于可是瞧上了这位凝姝阏氏?”
赫连煊语气不耐,冷声反问,“孤想做什么,还需跟你禀报?”
雅曼将声音放得绵软,体贴道:“当然不是。我是担心,大单于先前许久没在部落里生活,对这位公主不太了解。穆凝姝虽为公主,却早在嫁到涂丹部之时,就同下贱的马奴苟且,人尽皆知。此等事情,大单于不可不察,雅曼也是怕大单于遭外族人蒙蔽才冒昧告知。”
穆凝姝:“……”她就知道,雅曼一开腔,必定离不开马奴这件旧事。
* * * * * *
三年前,穆凝姝从姜国出塞,前往和亲的部族并非赫连部,而是当时最强盛的涂丹部。
和亲途中,忽然遇刺。
涂丹部的接亲队伍里多为军中精锐,他们成功驱赶了刺客,却损失惨烈,死了不少士兵,以及两位涂丹名将。
和亲公主的仪仗后,残兵们抬着那些将士的尸首,紧紧跟随。
穆凝姝到达涂丹部时,涂丹单于在外巡游,她未有机会拜见,先见了涂丹阏氏。
涂丹阏氏一看她不同于敕加人的娇美姿容,心生厌恶,可是毕竟是一国公主,也不好随意打杀。
敕加人信奉天神,涂丹阏氏便指派巫祝说她命带不详。
巫祝言之凿凿,公主一来就让涂丹损兵折将,若是不加以祛邪,以后还将给涂丹带来血光之灾。
涂丹阏氏依言,直接将穆凝姝扔进豢养奴隶的圈地,里面都是最底层的涂丹男奴隶,粗鄙低贱。这样一来,即使这位公主侥幸活下来,涂丹单于也不可能再看上她。
娇美非凡的公主,如仙女,入污池。
这便是,巫祝口中的祛邪之法。
对一个女子而言,残酷野蛮至极。
后来,赫连部突袭涂丹部。涂丹单于和大阏氏等贵族中的高层,都死于赫连煊刀下。
雅曼同穆凝姝一样,也曾为涂丹单于的阏氏。
她颇有本事,找准时机向赫连老单于献媚,不仅成功保住性命,还继续了自己宠妃之路。她跟着涂丹单于时是宠妃,改跟赫连老单于后,依然能当上宠妃。
作为两朝宠妃,雅曼自然有几分手段。
无论是何种来路的阏氏,但凡敢露出一丝争宠之心,都遭受她打压,逐渐凋落。
穆凝姝虽无此心,但雅曼仍旧没放过这个貌美的潜在敌人,甚至下手更快更狠,直接掐断她获宠的可能性。
在老单于选秀时,雅曼将马奴之事添油加醋描述一番,等身居高位,权力在握后,更是让她日日以黑粉涂面,下放到马场为奴,连面都不让老单于见。
因此,穆凝姝在赫连部里,也一直身居底层,未能翻身。
草原习俗与中原不同,中原人看中女子贞洁,草原人却更看中能否生养,以及女子前夫的地位。
老单于子嗣稀薄,雅曼却能怀上身孕,可见是天选易孕体质,在草原上是有福气的象征。
至于说前夫,雅曼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无论是在涂丹部还是在赫连部,都是宠爱加身,实乃王者必备之妖妃。草原男子喜欢征服强者的女人,好似这样就越发能凸显自己的英勇,彻底踩在女人前任头上。
反之,穆凝姝与低贱马奴有染,想想便败坏胃口。
雅曼今天这招,属于故技重施。
拜雅曼所赐,在场所有阏氏多少都听说过穆凝姝这段丑闻,现下戳破在赫连煊面前,大家看好戏的心思越发浓厚。
穆凝姝站在众人瞩目处,作为丑闻中心,她的心情倒是平静如初。
她从一开始便预料到会有此事。
要么压根轮不到她,要么轮到她也会被人精准打击痛处,即使不是雅曼,也会有旁人告发。
毕竟竞争这么激烈。
她只象征性替自己辩解:“没有。雅曼阏氏所说之事,都是谣言。”
此话一出,雅曼果然越发来劲,描述得越发生动,想再一次彻底解决这棵美人刺。她深谙男人心理,对付一个漂亮女人,没有比渲染其自甘污秽更有效的方法。
黄谣的厉害在于一旦传开,不管事实如何,涉事女子都百口莫辩。
穆凝姝也没想真辩。她之所以反抗这么一句,是为了挣扎给赫连煊看,表明自己对王权的臣服和向往。
其实吧……她发自内心地不在意。
从前,她压根不想侍奉那个年纪大得能当自己爹的老单于。
如今,她也不想侍奉赫连煊。
王族内争斗历来残酷血腥,赫连煊弑君杀父,挺好理解。估计是二王子赫连涛年岁大了,老单于对于王位继承人人选有所动摇,赫连煊干脆先下手为强。
太子殿下前一天还装得温良恭俭让,后一天狠厉无情造反。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
比起侍奉阴晴不定的帝王,她还不如在马场喂马。前者劳心,搞不好随时丧命。后者虽劳力,但相对安全,还能时不时摸鱼划水。
雅曼的造谣,歪打正着合她心意。她才不要为了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继子夫君自证清白。赫连煊爱怎么想怎么想。最好恶心个够,直接将她扔回马场,眼不见为净。
比起穆凝姝的淡然,赫连煊脸色却越来越黑沉,打断雅曼:“闭嘴。”
他眼神瞥过雅曼隆起的小腹,抬手扣住她的双颊,“哪怕在狩猎期,草原上的人也不杀有孕的动物。雅曼,如果你还打算活着,就管好你的嘴。若是太难管,孤不介意割下你的舌头,帮你管。”
说罢,他扔开雅曼,冲札木尔道:“将她禁足,无令不得出。”
雅曼下巴几乎被他卸下,痛得厉害,却不敢叫出声。她已非昔日受宠阏氏,无一人敢帮她出头,只能任由札木尔将自己扣住带走。
穆凝姝:“……”事情的发展方向,好像不太对劲。
突发此状况,赫连煊似是没心情再选下去,选秀潦草结束。
众女走在路上,对穆凝姝飞来眼刀。难得的翻身机会,就这么没了。
草原民风彪悍,穆凝姝怕触犯众怒挨揍,默默往人群稀少的路走,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自己住处。
毡帐门口已有人等候她。
一个年长的嬷嬷,身后跟有一串侍女。
嬷嬷笑容可掬,朝她行礼,道:“凝姝阏氏吉祥。您今晚要去侍奉大单于,奴等奉命前来伺候您洗漱,还请随奴移步。”
穆凝姝:“……”赫连煊召她侍寝?
啊这——这人有病吗?
按照雅曼绘声绘色又不堪入目的谣言版本,她是被一群马奴给……那什么了,后来还直接跟其中一个丑陋低贱马奴看对眼儿,同住在马厩棚屋,恬不知耻。
都传成这样了,还叫她去侍寝。
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一阵恶寒攀上她背脊,凉飕飕。
说不定……赫连煊还真就是有特殊癖好。
想想看,他先前装好人装得那么投入,必定是屈心抑志,逐渐在压抑中变态。众所周知,卧薪尝胆的勾践成功后,就变态得很,斩杀功臣无数。
所以雅曼那番话,恰好给了赫连煊启发,打算拿她玩点刺激的?
如果他是做此打算……那她会死得更惨了。
到时候真刀真枪,却发现她居然白纸一张,什么花样也不会……
她正思索如何才能婉拒,嬷嬷已等得不耐烦,让两个侍女将她“扶”走了事。
草原女子生得健壮,这俩侍女一左一右,直接将她架了起来,走得飞快。
一个时辰后,她人已到达赫连煊帐中。
她努力找借口妄图逃避,但无效。嬷嬷只有一个态度,唯命是从。
此毡帐为大单于住处,相当于中原皇帝的寝宫。虽为毡帐,却颇为宽阔奢华,以屏风和帘幕分割成了数个区域。
里间传来水声,是他在沐浴。
透过屏风,依稀可见腾腾水汽升起。
一道男子身影映照在半透的屏风上,肩背宽阔,至腰腹处却忽然收紧,变得劲窄。
影子随晃动的灯火,影影绰绰。
直晃得穆凝姝一颗心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