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有骨头的石榴

2、戏多的土狗

　　转眼间，盛夏如约而至。
　　回村的路，由国道而省道，由省道而乡道。乡道顺河流而建，两旁成排的白杨树整整齐齐，好像童话里的卫士。
　　在刘敏娜的指挥下，小轿车拐弯，驶入变窄的土路。
　　车窗外的景色由挺立的白杨树变成低矮纤细的歪脖子小槐树和过分高大的杂草。小树身后是错落有致的片片农田。
　　李华洋不急不慢开车，熟练又谨慎。他轻按喇叭，赶超小路上的牛犊和牵着它的妇女。牛犊受惊吓小跑几步。妇女呵斥几句，它才晃晃悠悠地冷静下来。
　　车终于进村，路变得更窄。过小桥、爬坡又爬坡，路面难免崎岖。这种路况，李华洋全神贯注，爬到坡顶。
　　坡顶，路边肆无忌惮、一人来高的野草中，淹没一片镶嵌金属光芒的枯黄。那是一段生满锈的大粗铁管道，成年人都能毫不费劲地钻进去。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刘敏娜。
　　二十多年前，村里家家户户种小麦、磨面粉，自给自足。在北方，小麦需要灌溉好几次才会成熟。这截横跨半空的管道是灌溉网络中的重要一环。管道之下延伸的，是村里的主路。
　　在不需要灌溉的季节，这截管道就是刘敏娜和小伙伴们的秘密乐园。童年的光影从这头穿越到那一头，童年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现在，村里早已经没人种小麦。实际上，村里的年轻人，安心务农的都没几个。曾立下汗马功劳的管道也废弃不用许多年。

　　提前得知消息，刘敏娜的母亲穿戴板正，手摇蒲扇，满脸堆笑迎上来。她脸上的褶子都乐开了花。一只身披黄毛、腹部雪白的小土狗紧跟她。它跳来跳去，跑前跑后，看起来比主人还要兴奋。小狗无边无际的欢迎，感染了幼小的妙妙。
　　刘敏娜的母亲高声道：“来啦，一路上可累坏了。”
　　李华洋率先下车。他略生硬地喊：“妈。”
　　刘敏娜的母亲笑着答应，问道：“妙妙也来了？还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
　　李华洋转到车屁股后，打开后备箱，往外拿东西。刘敏娜的母亲伸手去接大包小包，说：“快，回家屋里喝口水，凉快凉快。”
　　李华洋拎着东西，说道：“不忙，我们来拎就行。”
　　刘敏娜牵着妙妙下车。小土狗见到曾经的小主人，积聚的热情被点燃了。它跑到跟前，抬起两只前爪就要搭到刘敏娜身上。
　　刘敏娜的母亲见状飞起一脚踢到它身上。小狗惨叫一声，夹着尾巴，迅速跑远了。
　　正心怀热望，想要摸一摸狗头的妙妙见此情景，愣住了。
　　刘敏娜的母亲用扇子指着小土狗，苦口婆心教育：“就数你戏多。你看你脚上多脏。看着吧，再敢往人身上爬还挨踢。”
　　刘敏娜对妙妙说：“叫姥姥。”
　　妙妙回过神，一字一顿道：“姥姥好。”
　　刘敏娜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答应：“哎，你也好。长得真俊俏，马上要成大姑娘了。”
　　她握住妙妙的手：“来姥姥抱。”
　　妙妙扭捏抽出小手，嘟囔道：“不要抱。”
　　刘敏娜说：“别管她，现在谁也不让抱了。”她手拿一个几乎仅能放下手机的小包和一个妙妙专用的粉蓝色卡通小水杯。
　　从停车的地方到家，还有一段极难通车、只能步行的路。此路建设粗糙先天不足、年久失修后天失调，路上水泥流逝，埋藏在里面的石子脱颖而出。还真有点儿硌脚。
　　路边某户人家的黄牛拴在大门外，旁边是石槽，石槽里有切好的、毛笔长短的草。周围散落黑色的牛粪。
　　妙妙好奇地指着它，喊道：“老黄牛。”
　　刘敏娜的母亲模仿妙妙的口气：“看老黄牛。”
　　妙妙朝瞪着大眼，老实巴交的大牛迈出小碎步，小心翼翼。
　　李华洋面露不满神色：“妙妙好好看路走正道。离牛远点，当心别踩到牛粪。”
　　此时，一片阴影覆盖在妙妙身上。
　　阴影来自从对向走来的中年妇女，四十岁上下。她看到刘敏娜，简直比刘敏娜的母亲还要开心：“敏娜一家这是？”声调中有些许夸张。
　　这是刘敏娜父亲的堂弟的妻子，是刘敏娜的叔辈三婶。刘敏娜礼貌又不乏尴尬地打招呼：“三婶好。”她的热情，总是让刘敏娜无所适从。
　　“真不敢认了。怎么这个时候来家？不年不节的，这么远。”三婶扛着锄头，停下脚步。
　　刘敏娜说：“趁有空放假回来住几天。”
　　三婶大大咧咧说：“住几天，那感情好。这是你家老大？几岁了？”她看向妙妙。
　　刘敏娜的母亲说：“快四岁了。”
　　三婶低头笑眯眯地看着精致的小姑娘：“看给收拾的，干净齐整。不和那些小土孩一样，哈哈。”
　　见到生人的妙妙，躲到刘敏娜身后。
　　三婶打量刘敏娜，感叹道：“你爹娘总算熬出头，以后啊就光等着享清福啦。还是上学有出息啊。”
　　刘敏娜讪笑：“都差不多。”
　　三婶扛起锄头，往前走的时候仍不忘回头说：“抽空去家里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