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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回 ...

  •   一六九
      许久之后我还能记得那一日的情形。

      记得,从宫中驶出的马车一路上蹒跚地行路,记得我站在大将军府门前忽然簌簌落下的雪,记得我看见谢修时,他比雪色还要苍白的脸。

      但我记不太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说每一个字都要停顿许久,声音又微弱,我听的时候似乎一直在走神,回过神时,便只能注意到他望向我的眼神。

      我知道,他快要不行了。

      精神衰竭、将死之人的模样,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我看着他费力地说话,衰弱地咳嗽了一声,忽然有种巨大的惶恐炸在心头。

      我不由自主地朝他道:“你可以不死吗?”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时,只看见他望向我,嘴唇勾起,似乎是想笑,看起来却像要落泪一般。

      我隐约听见他说,是我错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已经说完,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我于是又问他:“你没有别的话想同我说吗?”

      他似乎是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力气用尽,再没有和我说话。

      我站在他床前,恍惚觉得自己在什么荒诞的梦里。

      错了。

      错了如何?

      对了,又如何?

      他要死了。

      人死了,对错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知道他是对是错,我宁愿他还能活着。

      这世上活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认识的,却一个跟着一个死了。

      一七零
      我被放到手中的热茶烫了个激灵。

      我抬起头,有行正在我耳边低声说话。

      我努力集中精神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意识到他说的是谢修留给我的一些安排。谢修似乎预料到我会如此不中用,便先交代了有行,让他在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一遍。

      我听着他提及的几个名字里,直到听到陆宁时,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我自以为的良善与救赎的奔赴,不过又是他人设台,我自己亲身上演的戏码。

      我正觉恍惚,有行却忽然朝我跪下。

      “大将军所为我并不知情,肯替他传达,不过是知道此事对陛下至关重要。”

      而后他朝我重重磕下头:“有行并非磊落君子,却也知道孰轻孰重,万不敢在此时为一己私欲耽误陛下大事。求陛下,明鉴。”

      明鉴。

      太高看我了。

      我既不能明,也鉴不出什么来。

      真真假假,欺骗敷衍。谁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又能如何?

      直到最后,我也并不知道谢修到底是哪一日死的。

      只是后来听进宫拜见我的瑞王偶然提及,说上元那日,京城的百姓自发在冻得结实的河边放莲灯,一盏挨着一盏,就仿佛果然在水上漂着一般,朝着大将军府的方向游去。

      谢修活着时是守家卫国的英雄,他的葬礼便也要有匹配的规格。

      早朝时礼部尚书少有地主动出列提及此事,阶下当即便为如何操办议论起来。唯独谢岭垂着头立在首位,似乎全然不关注。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也依旧动也不动。

      在此之前,谢修留下的权力空档成了商议的重点:西北的鞑子安分了许久,不知此时会否趁机反攻;谢修代掌的兵部尚书一职,如今又该如何选人……

      零零总总,讨论了许久。期间谢岭一字不发,想来他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我在心里把陆宁的名字念了几遍,再看向一脸漠然的谢岭,忽然有种莫名悲凉之感。

      这样的情形,也早在谢修的预料之内吗?

      我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朝彭应笑示意,请他主持此事,尽快拿出一个章程。

      退朝时我垂下头快步离开,不敢再看谢岭一眼。

      我一点不敢去想他现在的想法。

      但转天我收到一份奏本,上面说大将军既去,军中不可无人立威。要求提前结束陆宁的禁闭,恢复其原职。

      我仔细看了看上书人的姓名,是一个姓宁的人,看官职名,应该是京畿大营的中层军官。

      兵部侍郎,也有位姓宁。

      与这本同来的,还有谢岭告假的奏本。

      我握着这两本奏本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我想谢修——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不明白,只能带着它们去找曾煦。

      曾煦见我来丝毫不意外,但沉思一会儿才朝我道:“你可有什么头绪?”

      我摇头:“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骗我。”

      曾煦道:“你为何觉得是骗?”

      我沉了沉思绪:“因为陆宁。他当初……禁闭的时机太巧合,躲过了陆氏阖家的覆灭,如今又有了归朝最合情合理的机会。军中需要人立威,西北需要震慑,甚至兵部都缺一位尚书。”

      我朝他打开奏本:“我一直以为谢修与军中的世家势同水火,如今来看,可能都是假象。”

      但并不奇怪,武将的利益同文臣自来有矛盾。若谢修实际代表的是武将的利益,那即便同为世家,可能矛盾都要在此之后。

      让我做皇帝,是因为我并不会被文官操纵,会乐意同他们站在一起?

      曾煦放下奏本:“你可想过,若是如此,其实先帝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顿时愣住了。

      曾煦垂下头,似乎又想了一会儿才道:“照我看,情况会不会是这样——”

      “陆宁也好,其他武将也好。都是可以助你压制世家?”

      我心中猛地一跳。

      曾煦忽然凝神看我:“他的目的,本就是要颠覆世家。”

      一七一
      我回宫时天色已深,却在门口便听见有人通传,说彭应笑正在等我。

      我想了想他会在这时候找我的原因,可最近事情确实很多,但也没有哪个,紧急到需要他这个时候还要进宫来找我商量。

      我原本打算让谢礼去礼部,但谢修去得突然,他便也只能告假,没能赶上这次选官。那彭应笑也不会是得了什么暗示。

      那他来找我做什么?

      一路上我还思考,等进殿时他朝我行礼,我便先朝他道:“朕今日去皇寺为大将军上香,同法师多聊了一会儿,劳彭相久候了。”

      彭应笑只拱手朝我道:“大将军劳苦功高,为国尽忠,却英年早逝,天地皆哀。但陛下身为人主,还须节制啊。”

      我莫名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只答道:“彭相所言极是。不知彭相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只见彭应笑朝我深深垂头一礼,从广袖中掏出一本奏本送到我面前的案上。

      我看了看他,将奏本拿起来翻看,只读了几句便被疑惑起来。

      我还没有说话,彭应笑忽然掀衣跪地,朝我磕头行礼:“臣并朝中诸位大人,奏请陛下选秀立后,充盈后宫,”

      “——顺应天时。早诞龙子,以固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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