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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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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再到望海楼,算来距我上一次到此,相隔还不到一年。可我却觉得恍若隔世。
我在马车里看见望海楼门前人潮如流,大约是诗会的缘故,同平日相比更加热闹。只是从前我来此是从人潮中穿过,就也是人群中的一个。现在却只能等荣王在前仔细探查过,等一切无虞,再通过隐秘的通道,进到望海楼鲜为人知的雅间里。
我这时油然觉得,皇帝这个身份说得上晦气了。人当了皇帝就不再是个人,而是个巨大的麻烦,走到哪里麻烦到哪里,受牵连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上的危险。
所以我确实不明白在我成了这么一个大麻烦之后,宋小哥还是千方百计要同我见面是为了什么。
要财富,他大可去投奔谢修;要地位,他更该去投奔谢修。
他找我要做什么?我能给他什么好处?
现在的我,倘若能给他带来的一点儿虚幻的好处,却也远远不及我带给他的麻烦来得多。
更可笑的是,他费尽心思来见我,我却不敢信他。
我上楼前,有行在前引路。我是刻意不避开他与荣王商量到望海楼过端午的事,还特意请他与我一道前来。我的目的是让他替我知会谢修,让谢修知道我到望海楼来是坦坦荡荡,并没有别的目的。
但他说与不说,全凭他自己决定。而我带他一道来望海楼到底用意是什么,也全凭他自己想象。
话不能说全,意思也不能直接挑明。
他们用这种办法成日地折磨我,也该轮到我还施彼身了。
我进门时发现屋内左右的窗户皆有一张圆桌靠墙放着,一边的窗外俯身看去便是望海楼一楼的大堂,正对着萱草诗会的主台;另一边则直冲着望海楼外环绕的河道,就见河道两旁人潮攒动,纷纷望向河中的几条蓄势待发的龙舟——
难道宋小哥请我来,真的只是单纯想请我来过个端午?
是我想多了?
我坐在椅子上,垂头看向喧嚷的诗会,却丝毫听不进任何语句,只觉得头整个麻木起来,让我连动动唇角都觉得为难。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小哥当初都能冒着得罪谢修只为了帮我逃出去,我现在为什么要用恶意揣测他?
我到底在想什么?
“……二哥?”
我恍然抬头,就见荣王正小心翼翼望着我,见我看他,朝我小心笑道:“二哥可要饮些茶水?我听说前些日宋鲤弄来了些上好的杭白菊,现在喝正是时候。”
我缓了缓朝他问:“怎么不见宋掌柜?”
荣王一愣,“宋鲤……宋掌柜,宋掌柜啊!”
他忽然抬高声音道:“来人,快把宋掌柜请来!”
说话间,只听见楼下忽然一阵喝彩,我隐约听见有人喊“谢礼”,再低头看去,却只看见一个陌生面孔的书生站在台上。
我正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而后宋小哥执礼走了进来。他全程不曾抬头,走到我与荣王面前便径直要拜:“草民宋鲤…… ”
我便忽然眼眶一热,连忙制止他:“宋小哥无须多礼。”
宋小哥显然一怔,慢慢抬起头来。我看他缓缓勾起嘴角朝我笑道:“……二公子,许久不见了。”
我心中酸涩,正要说话,荣王却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快,还不给宋掌柜看座?”
我这才反应过来,让他坐下和我说话。
宋小哥在我身侧坐下,我看着他,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荣王又站了起来:“二、二哥,臣,不是,小弟先,出去看看?”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却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荣王揣了把折扇急匆匆地朝外走了出去,我看他一番操作看得一头雾水,却听见宋小哥忽然笑了一声。
我更加莫名,转头看他,就见他先是笑,而后看着我垂下头,似乎是叹了口气。
我便问道:“宋小哥,你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要我来帮你吗?”
宋小哥摇头:“多谢二公子,在下……并未遇见什么难事。”
说完他瞧了瞧有行,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朝我双手举过头道:“只是有幸得了一件宝物,想献于二公子——”
锦盒并未落在我手中,而是被有行接过,过了一会儿才又递到我手上。我打开锦盒,就见盒中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主体洁白若羊脂,正中却有一片色泽极为均匀的淡紫色,又有几块翠绿星点环绕其周。
“在下有幸得此玉,其纹色若北斗七星环绕紫薇,乃是祥瑞之兆,便做此玉佩欲献予二公子。”宋小哥道,“有幸亲将此玉献于二公子,在下此生无憾了。”
我望着玉看了一会儿:“宋小哥有心了。”
宋小哥便只是笑,而后同我看了诗会,又等荣王回来,一道看了龙舟赛,直到我动身回宫,再没有和我说过什么。
但照我对宋小哥的理解,却不觉得仅仅如此。
我把这枚玉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了几日却始终不得要领,直到过了几日,荣王又进宫,拿了封信给我,说是受宋小哥所托送来的。
我就忽然明白,果然宋小哥是有事要告知于我。
我将信平铺在桌上,用镇纸压着横竖读了几遍,却丝毫连不成句,再斜着横竖去看,依旧不行。
我有点泄气,百无聊赖地把信按着原本的顺序读了一遍,这才发现宋小哥写给我的竟然是一封情书。
……
难怪荣王送信时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小哥这又是……搞哪一出啊?
我想了想那天我与宋小哥重逢的场面,好像确实有种难以描述的暧昧气氛……
难怪中途荣王就跑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和宋小哥旧情复燃了?
怎么会……
等等。
我拿出玉佩放在桌子上,玉佩上的北斗七星青翠欲滴,我这时数了数宋小哥信上字的行,除却称呼落款,信的正文正是七列,二七一十四行。
我按照北斗七星的顺序和位置自这行列中读出了一句话:
谢欲谋位。
彼南有煦及川。
向北来商。
一五四
谢氏要谋皇位。
南方势力,有曾煦……和王恒川。
要和我来商议怎样对付谢氏。
曾煦,还有王恒川。
他们居然没有死。
不,应该说,他们果然没有死。
那一日还在武夷山时谢储的感喟忽然有了答案,难为他们竟然能搭上宋小哥,而宋小哥居然愿为此涉险。
谢欲谋位。
他们是不是有毛病,早就说了让他们自己来当,就是不肯,现在又要折腾。
我放下信躺在榻上叹气,全然不知道我这副表现竟让人觉得是为情所困。直到谢修来问我:“陛下与那宋鲤宋掌柜……”
我倒不意外他知道,估计我从前和宋小哥传的绯闻也被挖了出来,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否认还是承认。
谢修却皱眉道:“陛下何时,真有了这样的爱好?”
我看着他的表情,竟然依旧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所以我和陆云暮在他看来,竟然只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所以他也不曾觉得我会因为陆云暮的死而恨他。
就听他又道:“若只收作男宠那便尚可,陛下万不可沉溺于此。”
——这个人,他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我忍不住冷笑:“大将军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为好。”
我不仅沉溺于此,我还是下面那个,这辈子搞不出来孩子了。
绝嗣了,气死你吧。
说完我便甩袖而去,恨不得立刻联系宋小哥和曾煦见面。
我真想恶心死你们,这个皇帝我非当不可,然后让第一个因为断袖而绝嗣的皇帝写到你们的历史书上。
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我因为这份赌气甚至考虑罢朝几日装成个情痴,等到我看见几封奏本让我不要沉溺龙阳之好赶紧选秀纳妃开枝散叶时才知道不用我装,宋小哥早就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了。
宋小哥的名声啊……
唉。
这天我正看着催婚的奏本冷笑,顺手拿茶碗时却被烫了一个激灵。我喊有行换一杯茶时却迟迟没有人来,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
我让他给我换一杯凉茶:“你是……有行的徒弟?那个,问福?你师父哪儿去了?”
问福正端着托盘,忽然“扑通”一声朝我跪了下去,语带哭腔。
“求陛下,救救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