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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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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我不是什么仁主。
我只是懦弱。
因为懦弱,所以知道自己被利用也不敢反抗:因为懦弱,所以知道是谁杀了陆云暮也不敢替他报仇。
我直僵僵地立在原地,听谢储悠悠道来。
他说,陆云暮所犯之罪罪不容诛,倘若带他回去,等待他的只会是凌迟处死的极刑。如今身坠悬崖,也算留个全尸了。
他还说,原本并未想到我竟然真会跟着陆云暮一起跑了,有我在,他带人上山捉拿逆贼时费了许多功夫以护我周全,唯恐我被当成人质性命不保。
照此来看,我甚至还得感谢他。
我之后也想,也许陆云暮能就此回归他武侠男主的剧情线,在山下习得什么绝世武功,遇到什么出世的美人。
我希望那时他能将同我的一切纠葛全忘了,不必非要在这样一通说不清道不明的泥汤中分个黑白是非,好好当他惩强扶弱的江湖侠客,做无愧于心的大英雄。
他能过得快乐些,我也就快乐了。
又等了几日,大概是谢储把武当的事处理完了,某天傍晚我和他一同吃饭,他告诉我要准备回京。我心想果然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放下碗,却看见他正看我,问道:“殿下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看着他下意识便摇头,他却显然一愣,我便也有了一瞬间茫然。谢储接着却又点头:“如此也好。殿下好好休息。”
我不明所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卧房。
离开那日又是先坐车到赣州的码头,刚一下车我便看见一艘大船靠在码头,船下站着几个人,谢储正同他们说话。等我走过去,他便转头把几个人朝我一一介绍。我没认真听,只记得这些人一水儿的谢某,也不是我能管得起的人。
互相见过礼我便上了船,就见船上的设施也同大船本身一样气派,相比之下王恒川那艘商船简直说得上破旧,就不知道这样好的船是从哪里弄来的了。
船开之后,我的晕船症就又犯了。一开始我还能思考,想自己在京城时常坐宋小哥家的画舫,没记得有晕船的毛病,后来坐王恒川的商船也觉得不过是因为太过颠簸才会晕船。现在谢储弄来的这艘船行船十分平稳,怎么就还是受不住了?
后来就只会躺在床上昏睡,迷迷糊糊地什么也想不了了。
醒着时不清净,在梦里也并不安稳。我总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上一辈子和这一辈子见过的人毫无逻辑地出现在我梦里,最终的场景总是定格在陆云暮坠落悬崖时我望见的那一片黑。而后我在黑沉沉中睡着,再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昏色的床顶。
我刚要抬手探一下虚实就被人按住:“齐公子莫动,大夫正为您施针。”
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扎了不少银针,那说话的人起身垂头笑着看我:“齐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我这才看见他的脸。
原来是谢储。
可他为什么叫我齐公子?
这时又有人道:“谢少爷,请让老朽替公子拔针。”
谢储便让身退后一步,有位长须老者上前替我拔了针。而后我坐起身,那两人站在一边背对我说话,我才发现“谢储”并未带冠,而是用了一条深色锦带束发。
等他转身看向我,我又仔细一看,发现他还有点像谢修。
这个人不是谢储。
那他是谁?
那老者转身出了门,这位“谢少爷”笑着朝我一揖:“殿下身份特殊,不敢让旁人知晓。谢礼方才多有冒昧,还请殿下见谅。”
我看着他,渐渐从脑海深处翻出来这个名字。
谢礼?
他是……谢氏派来给我做伴读的,那个谢礼?
一三四
当年我从一个傻子状态醒过来,谢相和齐文初他娘陆贵妃斗法,张罗给我选伴读,那时我十岁,谢礼更小,过完八岁生辰便被送来京城给我当伴读。过了没几年,谢氏本家过来讨人,说是要让他回去上族学,不然会耽误科考。
我当时想,他过两年束发办个京城户口去考乡试不比回江浙卷名额舒坦得多,还能跟着京城翰林大儒学习,后面会试殿试都能占便宜。
可兴许江南才子都有傲气,不肯占这份便宜,谢氏本家说什么都非得要他回去。我本来就因为被传闻断袖的缘故和他关系并不太亲近,就也不好挽留什么,便让他回去了。
那之后,我名义上的伴读就只有……
我记得他走时还不长这样,一副软乎乎的小孩模样,这才几年,怎么现在跟都跟谢储用一张脸了?
他们姓谢的到底是哪位祖先的基因这么强大,怎么这些个人都能像成这样?
谢礼见我认出他来似乎十分高兴,坐在我床边便要凑过来和我说话,那张同谢储十分相似的脸便要贴到我身边,我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忍不住往后靠了一下。
我就见谢礼好像停了一下,朝旁边稍稍了一些离我远了才又朝我笑道:“大夫说殿下晕船症乃是脾胃素弱,又有郁火存内,气机不畅所致。从会稽到京城还要坐不少天的船,殿下不如在此休息几日,游玩散心,养好身体再回京不迟。”
我这时才知道船停在会稽,是谢礼请了本地名医上船给我看病。但再一想便知,肯定还是谢储做的安排。
我便也朝他笑道:“谢公子好意,孤心领了。只是孤此次行程,自己做不得主。”
谢礼盯着我看没说话,我便忽然想,我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是在想什么。
兴许他能知道,我是在谢储操控之下?
可这件事,他们姓谢的不早就该知道了么。
谢礼看着我忽然笑了:“原来如此!殿下不必担心,我去同二叔说一声!”
没等我拦住他,他便已经起身朝门冲了过去,走时还冲我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看得我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人……是不是有点傻?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他进来时我仔细看了看,这次来的确实是谢储。谢储站到我床前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下:“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我道:“好了许多。有劳小舅了。”
谢储定眼看了我一会儿又道:“谢氏族长想请殿下到家中小住几日修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我就也看他:“小住几日,是否会耽误回京的行程?”
谢储道:“无妨。如今天气业已转冷,匆忙赶路只怕于殿下身体无益。不若好好休养几日,再走不迟。”
……看来谢礼还真有点本事啊。
我便点头:“全凭小舅安排。”
兴许是顾忌我这病人身份,谢氏派了架极为舒适的马车来接我。到了谢氏的府邸,早有几位长须的老人领着几个人等候,排场看着不小,见礼时却还是叫我“齐公子”,好像并不想声张我的身份。
谢礼也在等候的人中站着,朝宅子里走时他便凑到我身边跟着,等到那位谢氏族长把我领到一间院子,介绍之后他便笑着朝我道:“齐公子,我便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到时候我带你去到处逛逛!”
这一说果然招来谢氏族长的训斥,而后又连连朝我道歉。
我看着有些感慨。难怪谢氏一直要把他要回去,看来他家中的人的确宠他,不然这样一个人人有心眼的家族,也不能把他养成这样莽撞的性格。
不过也幸好有谢礼,我这几天没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他一天要往我这边跑上三四趟,监督我吃早饭午饭晚饭,吃完了还要带我出去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精力被消耗了,晚上睡觉时睡得很快,也没再做梦,没过几天,连我自己都能看出自己身体情况明显大好了。
到底我也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年轻人。
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谢府的花园里逛了几日,谢礼便提议带我去族学参观,见见他平日的同学和玩伴。
我也挺好奇当初能让谢礼放弃京中翰林老师的族学是个什么样,便答应去参观。
这天并非休沐,我和谢礼到时刚一下车便听见书声朗朗,走进学堂时,站在台上夫子抬头看见他,拿着戒尺冷哼一声:“谢小少爷来了?年后便是科试,小少爷若无心读书,不如直接从族学中退学,老夫,可是教不起了!”
我:???
敢情这几天他脚前脚后跟着我,是逃学了是吗?
谢礼见我惊诧看他只朝我笑了一下,而后笑嘻嘻地凑到夫子身边,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便见夫子又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而是朝我看来。
我朝夫子行了一揖,夫子也回了礼,我便跟着谢礼到后面的空坐上坐了下来。
谢礼跟我介绍,说谢氏族学在本地十分有名,除了本族子弟,还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外姓学生。他小声给我指了指他几个本族的兄弟,我朝他们一一看过,却发觉这些人并不如他一般,同谢修和谢储长得相像。
奇怪了,难道不是谢氏的祖先基因强大?
下课之后谢礼领我去族学的饭堂,路上我朝他问了这个问题,谢礼便解释道:“我祖母和表叔祖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出身琅琊王氏嫡系,兴许就是因此我才长得同两位表叔长得像些。”
我正被他一串叔祖表叔祖弄得逻辑混乱,却见他又道:“原本叔祖母是要嫁给我嫡亲的叔祖,不知为何却嫁给了表叔祖。不过,谁能不说表叔祖母眼光好,表叔祖虽是旁系,不还是做到了左相的位置,又有两位表叔这样出色的儿子,谢氏族长如今也要听他的话。”
我听完忍不住猛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跑来,凑到谢礼身边小声说话。我就见他面目一时疑惑一时皱眉,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真是好懂啊这个人。
那小厮走后谢礼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等到我与他一同坐上回程马车,车轮辘辘转起,谢礼忽然小声问我:“齐公子,你知道‘冯知璧’这个人吗?”
我眼皮莫名猛地一跳,我抬头看他:“知道。怎么了?”
谢礼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这位冯知璧……来找二叔了。”
我道:“冯知璧冯大人算是你二叔的属下,兴许是有什么公事要找他。”
谢礼却猛地摇头:“不是!”
然后又朝我凑近了一点,这才小声道:“好像他和二叔……是,那种关系!二叔好像不打算在京城做官了,这次回京要自请外放,就是为了他…… ”
我渐渐听不清谢礼说的是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不知多久之前我和谢储相对而坐,谢储那一句脱口而出的“知璧”,说福建是个好地方,想去那里常住。
那时候他就决定了是吗?
送我回京,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他就可以拂衣而去,去做他的富贵闲人了。
想完回神,谢礼还在皱着眉念叨。我抬手虚捂他的嘴,他便猛地停住,睁大眼睛看我。
我笑了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你别再往外说了。给你二叔,留点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