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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世界第一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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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看得更真切,时纯像怕吵醒他似的慢慢俯身,双手撑上冰面,一点点往前爬。不料按到冰渣子,他吃痛地松了劲,往前一溜,整个地趴倒在冰面上,他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怼到男子面前。恰在此时,男子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若含烟云。两人只隔一层冰,四目相对,时纯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有万水千山,自己走尽一生,也不能走到他所在的彼岸。
他赶紧退到旁边,冰面上一处接一处地崩裂出放射状纹路,伴随一声清脆的巨响,冰在瞬间炸成无数碎块,男子缓缓坐起身。月光照上他俊朗英气的面容,几缕银白色长发垂在脸侧,添了些清冷气质。
他看向时纯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缔安二年。不过跟你说‘缔安’也没用啊…你知道西历吗?或者,你记忆里最后一位国王是谁?你那会有曦和这个国家吗?”
男子很困惑地看着他,然后从兜里摸出一部湿漉漉的iPhone。
“哎?怎么用不了了?”
然后他像所有爷爷奶奶对待失灵的遥控器一样,开始用力拍打手机,直到时纯把自己手机递给他。
“谢谢啊。哇,凌晨了。”
“不客气。那什么,请问你是——?”
“我是个人类。”
真是强调得一点都不刻意。
“你是人类?那头上怎么会有狐狸耳朵?”
男子毫不犹豫将一对兽耳扯了下来:“假的,十元店买的。”
“额…你头上在飙血。”
“啊,我处理一下。”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时纯心想:不管他是不是人类,起码可以肯定,他是个笨蛋。
“既然被你看到,那就没办法了。但你要答应我,不能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我保证。”
“其实,我就是太阴幽荧。”
“啊!?”时纯顿时愣住,拼命转动脑子,却还是无法理解他的话,最后只得试探性地问道:“太阴幽荧,就是传说中——”
“对。”
“恶神——”
“Yes.”
“被龙阳神封印——”
“Oui.”
“的那个太阴幽荧?”
“その通り。”
时纯的手不受控制颤抖起来,强烈的心跳直传到脖颈,所有内脏仿佛纠成一团。“太阴幽荧…真的存在!这对于曦和,不,对于全体人类的影响简直无法估量。也许他能帮我们了解宇宙的诞生,弦理论是否正确,恐龙为何灭绝,亚特兰蒂斯存不存在,还有世界末日!”他想狂奔,呐喊,跟所有花草树木分享,巨大的兴奋简直要冲破他的身体。
“太阴,请问你活多少年了?”
“借我看眼日期。”太阴拿过他的手机,“今天是缔安二年十二月七日。我算下哈,已经活了,一、二、三、四…好几万年。”
时纯算是明白了,太阴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名为无知的光芒。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他智商所在的彼岸。
“所以你看日期只是为了炫耀自己识字吗?”
“我还会用智能手机,在我这个年纪不多见吧。”
“你这个年纪本身就不多见。”
“是不是笑我老?”
“没有没有,在有些地方你算很年轻的。”
“真的吗!什么地方?”
“自然博物馆。”
“果然笑我老!”太阴不服气地嘟囔:“说不定按照我的寿命,本来就很年轻。”
时纯竟无法反驳。
“不过,你怎么会躺在池塘里?”
“这事说来话长…”太阴长叹一口气,“我体内沉睡的原始力量想要支配这具身体,虽然我极力反抗,但还是敌不过它的强大,就被封印在了寒冰之下。”
“原始力量!?” 时纯嗅到宇宙真理的味道,赶紧追问,“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点?”
“就是我走路犯困,掉进了冰窟窿。”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时纯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看你穿着古代的衣服,我还以为——”
“啊,这是戏服,最近在拍古装剧。”
听说太阴是演员,时纯下意识观察起他的长相,才发现他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完全是个浓颜帅哥。
想问的都问完了,两人陷入沉默,在平静的草地里大眼瞪小眼。太阴终于受不了尴尬,主动跟他搭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有在工作吗?”
“时纯。我平时收保护费,或者在赌场上班。”
“赌场服务员?”
“差不多。”
“哇,好厉害。”
时纯不理解厉害的点在哪,但想起了几个社牛朋友:不管别人分享多琐碎的事,他们都能给出无比积极的反馈。
“你下班后去超市?好有趣!”
“你自己剪了指甲?好勇敢!”
“你的心脏会跳?好厉害!”
话虽如此,经过短暂的相处,他并不觉得太阴有社牛气质。
“服务员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我以前以为当服务员,只要说固定的几句套话,点餐结账就可以。但是…”
太阴哽咽了。时纯手足无措,只能静静听着。
“有些客人话好多。明明也不是真关心,非要跟我唠嗑。好尴尬,真的好尴尬。我干了一个月就崩溃辞职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时纯沉思片刻:“是正好一个月,还是差不多一个月?”
“这是重点吗!”
“不好意思,你继续。”
“那段经历真的太痛苦了。我现在还经常做噩梦,梦见站在店门口跟人说:‘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等会儿…你当服务员,是什么年代的事?”
“五百年七个月零三天前。”
“五百年都没缓过来?”
“是啊。”太阴闭上眼,一幕幕地狱级的回忆又浮现在脑海中。
“小二,叫什么名儿?”
太阴报上自己的惯用假名:“清虚。”
“巧了,我姥爷叫慎胥。不过他几个月前走了。”
“这话让我怎么接?那我也走?”
“小二,几岁了?”
“二十三。”
“哦。”
“……”
“客官你说句话啊!没想好咋接那你问我干嘛?”
“小二,哪里人?”
“攻离。”
“哎呀,那你很能吃辣吧?”
“又来了又来了,攻离人就是会吃辣这种地域梗我今天已经听到五十遍了。跟我讲这梗的人比我吃的辣椒都多。”
“我也很喜欢吃辣的。一顿饭没几个辣菜我都吃不下去。”
“这顿明明就没点辣菜!客官您不用强行跟我找共同语言的,聊不下去咱就不聊好不好。”
“小二,几岁了?”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刚刚才问过吗?”
“小二,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
时纯心想:“何止不是社牛,他听起来完全就是——”
“辞职那天,又有客人找我寒暄,我只好祭出必杀技:真诚。‘您好,我叫太阴幽荧,几万岁,来自月亮,现在在客栈当店小二。’”
太阴回忆到此,已然老泪纵横。时纯踌躇片刻,小声问道:
“你真的来自月亮?”
“这是重点吗!”
“抱歉抱歉,我有在听。只是,恶神居然会去剧组和客栈打工,总觉得很新鲜。”
说笑间,时纯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龙阳神,是真的吗?”
“真的。我下午刚去祭拜过。”
“等会儿,你今天去了龙阳教的神庙?”
“嗯。”
“祭拜了龙阳神?”
“嗯。”
“然后和撒旦一起去教堂做弥撒?”
“嗯。哦不对,什么撒旦?”
“我意思是,龙阳教说你穷凶极恶,不是真的吧?”
“你觉得呢?”
“你在人类世界到处打工,还救了我的命。我想,至少对人类是善意的。”
太阴盯着篝火,轻轻说道:“其实,我有想过,希望人类消失。”
时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在酒局、派对上,没听清别人说的笑话只好假装跟着笑,结果旁边人问我他说了什么的时候…聊天话题从周末安排聊到下周安排聊到下下周安排聊到下辈子安排的时候…被上厕所的人托付了酒杯他却一直不回来,别人又邀请我去拿甜点的时候…我是认真的希望人类消失。”
“太阴,我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难道…是个社恐?”
太阴突然不说话了,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时纯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窘迫。“对不对?肯定是!”
“睡觉吧!”太阴自顾自地背对时纯躺倒在地。时纯还想说什么,他直接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逃避虽然有用,但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