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祇陨说》滴水敲顽石

14、俊如师尊

　　出岫看着他将白绫扯下，再狠狠甩开。

　　但见那白绫荡到半空中的又飘落，悄然栖在了虹见的肩膀上。

　　他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满腹委屈满眼热泪，身子缩成一团，总往角落里挤。

　　出岫努努嘴想说什么，转念又作罢。

　　不是不救，只是阴癸之地的瘴气皆是死灵凶煞所化，加上来自魇疆那股子瘴邪自子夜冢作乱后仍有残余混入，最是邪惑。

　　脆弱的肉体凡胎一旦沾染，犹如鬼魂，见日必灭。除非剥皮剜肉，把感染瘴气的地方全削掉，这显然不现实。

　　还不如把人家小孩直接杀了，让他重新投胎。

　　至于想用仙法强行洗涤，出岫也只怕救人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以她自身实打实也才三百多年的修为，太不够用了。

　　出岫本想求助姑射圣母，可一回头，圣母原本站着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

　　出岫愣神，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而眼角余光又察觉到某种异样，一名金羽玄衣的男子正在为阿织运功疗伤。

　　明明是两个女妖来着。

　　出岫先是纳闷，而后想起了古松精说的话，才明白怎么回事。

　　“姑获鸟乃是死去的难产妇人，其深重的执念凝结而成的妖魔，且幻化成人形者均是女子之相。

　　她们会以抚养孩子的经验多寡来分姐妹之称，而在共同养育的孩子面前，又会扮演父母角色。

　　众多妖鬼精怪修炼成人，或是向往人间情爱或是追求天上仙籍，唯有姑获鸟一类，为孩子而生为孩子而死。”

　　“神女大人，你且放心，连日来我们都是给这孩子生吃妖精血肉，肉上留存着妖的精元，能帮他抵御瘴气。”阿影如是说。

　　“原来如此。”

　　难怪，出岫在蒙上虹见的眼睛之时，暗中施法查探了他的身体状况，发现瘴气只覆在皮肤表面，并没有侵入体内。

　　“我知道将孩子掳来这阴癸之地，不论出于何心，都是罪孽。可大错已铸，我和阿织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这孩子。

　　所以，神女大人，只管去寻救他出去的法子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保住他的性命！”

　　阿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呼吸更明显的急促了，出岫大大方方度了些灵力给他。

　　出岫从阴癸之地的结界里走出来，却见姑射圣母仍在，便略有规矩地向她揖了个礼。

　　“神女行事如此鲁莽，将来怎能成大事呢？”

　　出岫杏眼微睁，不明所以然，怎的莫名其妙就被教训了。

　　“阴癸魔域，毒瘴丛生，凡胎触及，揉魂易性，是一大禁地。

　　即便有仙身，可你现在神印晦暗，力量必是完全被禁锢着，贸然打开结界之际，瘴气叠加侵袭，你仅凭一己之力能否全面抵挡？若是将魇炁诱发出来，失了神性，你叫世人如何信你能成神？”

　　出岫垂下眼帘，语气依旧平淡:“是我大意了，谢过圣母相助。”

　　很是不情愿的一个谢法。

　　姑射圣母一笑了之，“罢了。你不是要救那个孩子吗？快些去拓灵门求得黑曜纱吧！”

　　“多谢指明。”

　　“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那个孩子，怕是永远都走不出阴癸了。”

　　出岫顿足不前，一股还未争取战利品就看到结果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或许，日后有转机也不一定。眼下把他的眼睛和身上的灼伤给治好了，才要紧。”

　　说完，她直视姑射圣母的眼睛，神情笃定。

　　可当转身迈开了步子，脸上的坚毅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忧愁和不甘。

　　虹见，再忍忍，过几天我就带你走。我会寻着方法，一定带你回家！

　　想起对那小孩的承诺，出岫不由得握紧拳头。

　　一日不带你离开阴癸，你就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是凡人，神明救他理所当然，不存在算计了。

　　出岫似乎一定要做这么一件好事，才能抚平她哄骗了另一群妖怪的负疚之心。

　　出岫清雅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时，姑射圣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黑雾升腾，将姑射圣母整个身子都笼罩着。

　　待雾散去后，出现的竟是个兽冠长发与衣袂翩翩翻飞，身躯凛凛，眉目俊朗的男子。

　　“圣君！”一只蝙蝠飞来，即化成人形，毕恭毕敬地站在被他称为圣君的男子身后。

　　“圣君为何要帮她？那可是惊秋之女！”

　　但见那圣君缓缓抬起手，指间之物却是召灵双磬。

　　“修为如此不堪，竟是对我的伪装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世人尊称她一声神女，不就因为她是惊秋神的女儿嘛！才三百一十岁的阅历，自然比不上圣君万万年修为。”蝙蝠精红蒙谄笑。

　　“可她真的能顺遂飞升成神吗？”

　　“这个……传言惊秋之女自诞生以来便拥有神格，且神力匪浅，可到底是玄魇血脉，怕心性不稳，故而用神力压制，且一并封禁。

　　据说前阵子，铜镜映川在子夜冢作乱，神女为之震怒冲破封印，神力具现，治愈了大地生机。却道有一位仙君在其间陨落，神女又拼死想复活他，差点让魇炁控制心神，结果被重新封印了力量，今时自然法力不济。

　　对了，圣君，根据打探来的消息说，为迎接神女莅临，拓灵门早前几日开始就整装以待，连鸑鷟方鼎都供出来了。

　　想必，是要让这位神女修习崇火术涤尽魇炁，加之彼时神力终将解禁，如此一来，成神一事胜券在握的！”

　　听完红蒙的小道消息，圣君撇嘴一笑，脸颊上的酒靥甚是好看。“那就拭目以待了，飞升成神之日，获得神宰力量之时，如若她能站在我的阵营，嫣回便有救了……

　　包括腾蛇举族人的性命，包括妖族都将重新回到鼎盛的时期。”

　　但旋即，他眼睛又蒙上一层阴鸷戾气，“大哥，我定会粉碎冒充你的那个赝品。”

　　***

　　经过清和镇，再跨越一条流域，就能望见一座祥云拥簇，紫气缭绕的仙山。

　　拓灵门阙就落坐于山腰上。

　　出岫仰望那题写了“拓灵门”三个鎏金字体的匾额。

　　片刻后，目光四下流转，神色不由得蒙上了几分困惑，“这就是有‘人间瑶池’之美誉的灵镜台？”

　　惊秋神告诉过她——

　　当年，拓灵门的俊如师尊尚在闭关，那栩相麒麟趁机伪装成某位仙家蒙骗过门中弟子，闯入了白夭殿。

　　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众弟子阻拦不下，俊如师尊就强忍反噬之苦提前出了关，因而不敌栩相麒麟，被他攫去了整张脸并种下了妖毒，再也幻化不出人面。

　　后来，仙帝赐他冰种玉髓铸就“灵镜台”。

　　专为挡邪除秽，修为再高深莫测的妖物，只要站在灵镜台上也无所遁形。

　　“照这么说，若是能取得一块玉髓让小虹见随身佩戴，是否也能祛除他身上的瘴气？

　　可我本就是要寄人篱下，借用这拓灵门的鸑鷟方鼎修习术法。

　　现在又想借黑曜纱、冰种玉髓，这让我如何开口好呢？”

　　尽管烦丝纠缠，出岫仍调整好了心态——毕竟礼仪最重要。

　　于是她款款前行，以敬重的姿态进入拓灵门殿。

　　“师尊，出岫神女站在灵镜台上时，镂藤显现了。”

　　眼前这背对自己的银发尊者迟迟未做答复，鹤立掌司又重复了一遍。

　　“安排她入主白夭殿吧！”

　　“可是，白夭殿坐落的方位灵气最盛，适合师尊您恢复……”

　　“一切以神女为重，护她飞身上神，是我们拓灵门的职责了。

　　能以镇门法器鸑鷟方鼎助神女飞升，我拓灵门世代也会受之庇佑。孰轻孰重，你明白了吗？”

　　“是！”

　　为谨防妖族修为高深者有意将邪祟之力与仙炁杂糅，会干扰玉髓的效用，不论何时，门中子弟一律不得上灵镜台。

　　神女莅临，乃是拓灵门一大盛事。

　　尽管有失远迎，但众弟子早已聚集在大殿上正襟危坐着，等候神女现身。

　　片刻后，出岫由十二典司之主鹤立掌司引入正殿。

　　并在半推半就之下，承了十二司弟子的至心朝礼。

　　由于出岫牵挂着虹见，频频面露难色，鹤立掌司察觉时，以为她不喜这等济济一堂的场面，便遣散了众弟子，亲自引她前往白夭殿。

　　途中，行至水榭台，看出岫一脸忧忡更甚，鹤立终于忍不住，就问道:“神女，可有什么烦心事吗？有何难处但说无妨，我们拓灵门定会鼎力相助的！”

　　出岫要的就是他这句话，“确有一事，我想借门中黑曜纱一用。”

　　“神女需黑曜纱要何用处？”

　　“我一个朋友受伤了。”

　　“神女的朋友？是何方神圣？”

　　见出岫提了一口闷气，似乎不想透露那人的身份，鹤立掌司赶忙解释说:“这黑曜纱指的是从火山熔岩里提取出一种名为黑曜的物质炼化成纱，不是随意能佩戴的，它还分为护炁、缚浑、驱邪、除冥、抑穴、络经、清瘀、生灵等等不同效用的纱带或是药膏。

　　也要看需用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年纪几何，最为重要的，他是人是妖还是仙家，修为又有几重？”

　　“居然这么讲究？”出岫听得头都大了。

　　“对啊！所谓对症下药就是如此，见效快，而且也防止有心人盗取滥用。不过既是让神女挂心的朋友，定是要帮！他伤患在何处？将他的一切告知与我吧，之后我便去淬炼一条出来。”

　　“其实，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本是平凡人家的孩子，却被姑获鸟带入了阴癸之地。”

　　“阴癸？神女也进入了阴癸之地？身子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竟然像是听到了噩耗一样，鹤立掌司脸色骤变。

　　“没有，幸好姑射圣母先我一步，以一尊莲盏抑制了瘴邪，所以，我出入都安然无恙。”

　　“姑射圣母？她能够抑制瘴邪？”

　　鹤立掌司若有所思着，而出岫显得有些急不可耐，“鹤立掌司，若要炼就一条黑曜纱需时多久？我怕那个孩子……”

　　“神女，此事颇为蹊跷，你能确定你遇见的正是姑射圣母？还有那个孩子身处瘴邪有几日了，竟还活着？”鹤立仍有一长串问题。

　　出岫无语，想直接去找俊如师尊谈谈算了。

　　恰好，他自己来了，却只站在不远处的紫藤树下，看不到脸，只有声音——“鹤立，根据神女所说的情况，快去炼取黑曜纱吧！”

　　“啊？哦，是。”鹤立退下了。

　　俊如依然在紫藤树下若隐若现，“神女方才说，见过姑射圣母和一盏莲？

　　“正是。”

　　“那么，以神女所见的莲盏散发出光芒时，它的颜色如何？”

　　“五彩纷呈的，我也没记清究竟有几种颜色。”

　　“神女再仔细想想，会不会只有橙黄中略带酡红的颜色？”

　　俊如师尊这一再谨慎确认的态度，让出岫困惑不解。

　　“在我欲施法打开结界的时候，忽然有晃晃的异彩照显出来。登时，我探到周遭的瘴气瞬间变得薄弱。

　　已而，一踏入阴癸之地，便看见了姑射圣母，其时的她也并无异常。不晓得，师尊在疑虑什么？”

　　“神女素不知那莲盏也有灯芯灯油之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