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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代罚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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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间的时候,阿芙拉没有看到任何人。疗养院一间间大门紧闭的套房里空空如也,早晨还卧床休息的那些鲁恩夫妇们踪影全无。
她想了想,绕道去了与餐厅一墙之隔的走廊,让“不净污染”钻入墙缝,探索着餐厅内的情况。
刺耳的咀嚼声、放纵的叫喊、尖利的大笑和痛呼同时涌入感知范围。厨师、打杂女工、几位客人围着食材狼吞虎咽,即使扯下了身边人的骨肉塞进嘴里也浑然不觉。一对夫妻大打出手,另几对破口大骂,但更多则混乱地交缠在一起。一名男士身上挂满女性款式的珠宝首饰,那些耳钉、胸针扣刺穿了皮肤,沉甸甸坠在血肉里,而他则一脸满足的微笑,轻柔抚摸着光亮的珍珠与宝石:“我一直很羡慕女人们有这么多漂亮首饰……”他太太就在旁边,连丝线编织的珍珠发网都被扯断抢走了,但她也顾不上责备丈夫,正忙着挥舞餐刀一下一下捅进另一名年长女性的肚皮:“是你!就是你一直在嘲笑我!我早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这些人眼神空洞,神智混乱,星灵体深处的那支蜡烛已经烧到底,只剩短短一截。表面上,他们的身体完全沉浸在心底压抑的欲望中,变成了被放纵主导行为的行尸走肉。
被欲望控制的行尸走肉……活尸?
克雷格·尼尔森是西拜朗通缉的神树家族成员,而神树家族是玫瑰学派放纵派的下属组织。
他潜入鲁恩乡村,如果说一边是为了这里的那几个原始月亮信徒,另一边则是消化魔药呢?那他就不可能像尤妮基所说的那样不会再来这里,至少在这些人疯癫之前他还在附近!
阿芙拉保持警惕往楼下走,突然在接待大厅后的台阶上听到有人争吵。
不等她在暗处多听几句,那位曾经为她介绍过疗养院的年轻领班、这栋建筑拥有者的儿子便朝着楼梯上方扬声说道:“夫人,日安。”
“日安,”
微微一顿,阿芙拉装作刚从楼梯下来,若无其事走向接待处,对他说道:“你好像突然变得很严格。”
在木桌前还站着衣着体面的一男一女,正指着桌子上摊开的数份文件与他争辩。男士长相粗犷,脚边放着一只略有磨损的皮革旅行箱,手里的公文夹一角还夹着没有收拢好的纸页。女士面庞清秀,眼眸深邃而神秘。
“早该这样做的。身份文件很容易伪造,需要出生证明和毕业证书佐证,水与煤气缴费记录不代表居住在这个地址的一定是本人,房租、房东介绍信、市政厅开具的居住证明缺一不可,还需要照片与缴租收据……”对方缓缓作答。
“难道是昨天为我登记的手续太过简化,引起了哪位邻居的不满?”
“确保疗养院内的安全环境,让接待的每一对客人都符合经理的标准,这是我的职责。”
阿芙拉遂明白过来。这位侍者不是没有被影响,而是彻底放纵了喜欢刁难别人的一面,看起来还能交流,实际却早已扭曲。
不过,新加入的“夫妇”两人并未察觉这一点。棕发男子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掏出钱夹,甩出沉重的一叠钞票。
“快点,给我们登记。”
“这不是加钱的问题,先生……”
“那就当作给你的小费!”
眼眸神秘的女士嘴角翘起,似乎对眼前这一幕忍俊不禁。她完全没有参与争论的意思,转而对慢步走近的阿芙拉说:“我先生的脾气一直有点暴躁。”
“可以理解,”阿芙拉平静说道,“今天发生了很多怪事。”
两名新来者对视一眼,棕发男士也不再发作,声音冷厉地追问道:“怪事?比如说呢?”
“蜡烛燃烧得越来越快了,”黑色面纱下传来朦胧的声音,“你们不需要先完成登记吗?”
“这小子的态度让人不爽,”棕发男士当即说,“也许选择来到这里是个错误决定。”
“等等,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规矩,先别这么急着下结论。”那位女士安抚说完,“夫人,也许你不介意和我分享一下这里的故事?比如,‘经理的标准’指的是什么?我想,听到更多真实的经验,我才能有把握说服他。”
她先生烦躁地一声咂舌,却丝毫没有妨碍她获取信息,甚至也不在催促侍者,而是半侧过身体,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阿芙拉扫过两人的行头,棕发男士的皮带像是由某种海兽皮制成,与身上中产阶级的装扮风格不大搭配。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正神教会的徽记。
心中有所猜测后,她摸了摸手腕上和这身丧服行头一同购买的,同样没有教会标志的黑玉念珠。
“很不巧,我只比你们提早到达一天,是昨天晚上才住进来的,手续并不复杂。你们的登记难道花了很久?”
短发女士眼睛微微一动,她的同伴却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冷声回应道:“他已经找各种借口拖延了至少二十分钟。”
“……”
长长的黑纱下,阿芙拉半掩在蕾丝袖口下的手虚虚握拢成拳。
二十分钟前,那刚好是她的“不净污染”捕捉到一丝不对劲,迅速收拾掉302房间里的痕迹,随后出门查看的时间。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那些被放纵的渴望所束缚的行尸走肉们。
短发女士迈动脚步向她走来的这一瞬间,阿芙拉联想到了很多细节,比如小镇上仅有一座风暴之主的教堂,比如被杀的酒保两天前曾随口念过一句“风暴在上”,还劝阻她不要入住。比如那双属于“窥秘人”途径特征的蕴含神秘的眼眸……
也有这种可能性——酒保更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什么,通知了伊德鲁小镇上那唯一一座教堂。牧师报告给普利兹港的代罚者小队,面前这对男女正是风暴教会派来潜入调查的代罚者。
有人更早地看穿了这两个人的来历,于是立刻引爆了疗养院里隐藏的危机。不是301消失的那个吸血鬼就是克雷格·尼尔森,他还没有离开!
“是很不对劲。”阿芙拉幽幽叹道,“几分钟前,餐厅里突然变得很吵闹,我却看不懂变化的原因。擅长做占卜的酒保先生也不见了……唉,稍后再见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喝一杯。”
“……”
那拖曳着朦胧黑纱、散发出墓碑般幽远落寞气息的身影离开后,两名做过伪装的代罚者彼此靠拢,望了一眼坐在接待处后不紧不慢整理文具、擦拭酢浆草叶片的年轻侍者,棕发的“风眷者”雷恩压低嗓音,微不可闻向同伴确认道:“值夜者插手了?”
“也许不是……”玛琪无法回答。对方主动提供信息的反应很可疑,但她只是普利兹港代罚者小队里资历尚浅的“窥秘人”,即使打开了灵视,也没在大厅里找到异常之处,在方才那位丧服的女士身上,也仅仅能看见些许不明显的情绪轮廓。
冷静的、冷漠的透明和浅蓝……无法作为判断的依据。
传送门绕开现实世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地潜入了酒馆。
阿芙拉位于小酒馆对应的灵界坐标,凭借源自“旅行家”非凡特性的能力感应着外界现实:酒保不在,吧台上横摆着一排不同种类酒瓶,都有打开过的痕迹。源自因蒂斯的雪克壶摆在人群中间,安德森摇动壶里冰块,或是用壶底敲打桌子做节拍,带头高唱着海上的小调,时不时往四周泼洒一些浓度不低的烈酒。
玩得很开心嘛,他知道周围这些热闹起哄的人本质上可能已经不能再算作“人”吗?
亚特兰蒂斯的挂毯画已经不在这里,空荡荡的墙壁露出原本的粗陋的泥瓦,香薰与花瓣精油的气息被翻倒的酒精冲散。大致掌握情况后,阿芙拉不再浪费时间观望,挑了个阴影中不起眼的位置踏出灵界。
同一时刻,小酒馆里的所有人——那些放声高歌的、坐在角落嚎啕哭泣的、抓住对手狞笑着掰手腕的——身体不动,整齐地扭过脑袋,直勾勾盯向她所在的方向。
在她的灵视里,这些人都还活着,大体算得上健康,和镇上行走的活人乍一看没有区别。
除了……他们的以太体深处,即将燃尽的蜡烛缓缓消失,然而烛芯顶端仍有一簇微小的光焰缓慢燃烧着,并逐渐蔓延。
和疗养院建筑里那些人相同,但那一边每个人各自放纵,这里的却更像是宣泄情绪,并不那么像被控制的“活尸”。
是因为酒馆建筑的地下还没有被变异的植物根系侵占吗?
来不及细想。炽白火焰构成的长枪破空而出,高热的火光吞没视野,自上而下地浇落。猎人的身影从火焰中显现出来,一手抓住她肩膀,半转过身,宛如指挥家一样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是的,我想放一把火。”
说完,那捏起的五指骤然一松,空气中仿佛被那只手禁锢住的汹涌火焰迅猛地释放出去,将整个筒形酒馆卷入肆无忌惮的火海。
温度有点太高了。阿芙拉心想。
下一秒,安德森脸上笑容便掩不住几分苦涩:“你总算来了!一开始还一切正常,后来这伙人越来越不对劲,还不让走,我搞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问题,只好在这里陪着演下去……”
“代罚者来了,经理大概是准备放手一搏。”
该说“猎人”不愧是主宰战争的途径吗?丝滑融入了纵情狂歌的人群,恰好利用了狂欢不可或缺的酒精……那些地上、墙上、桌椅上、还有混乱的人们身上,洒满了高浓度的烈酒,极易被火焰引爆。
阿芙拉迅速抓住他倒退回虚界,避开了爆炸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