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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云郗,我且尊称你一句云少天师,今日真人分明不在观中,云少天师又是从何来的真人之令?”

      谢长珏缓缓从三清殿中走出。

      他不知在此处候了云少天师多久,口中说出的话在这冬夜里呼出一片白雾,有几分遮住了他的视线,几乎看不清阶前云郗的面孔了。

      谢长珏立在殿前,檐下挂着的灯将他的身影笼在其中,衬得他愈发贵气逼人。谢长珏看着长长石阶下、身子都与黑暗融在一处的少天师,尽可这般俯视着他,终于觉得舒了一口心中郁气。

      见云郗不曾言语,谢长珏心中底气更足两分,遂又问起:“云少天师口口声声说我不懂观中规矩要罚我,那请问少天师假传真人之令,又该如何责罚?”

      闻言,云郗中终于扫了谢长珏一眼。

      即便只是隔着长长石阶的一眼,谢长珏都觉得如见冰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漠视。

      云郗甚至不是在打量着他。

      即便他人在阶下,是仰视着扫他一眼,也瞬间叫谢长珏因为俯视生出的些许畅快荡然无存。

      云郗不曾回答,身子只是微微停顿了些许,就按着方才的步调接着上了石阶。

      谢长珏的出身也算尊贵,何时被人这样漠视过,心中一团无名火似在灼烧他的肺腑。

      而云郗拾阶而上,那在阶下因远而显得小的身影,渐渐在谢长珏视野里清晰起来。

      他从黑暗之中,漫不经心地步步蚕食至谢长珏原本立在的光晕里,身侧所佩的法剑上紧紧缠绕的金锁碰撞声在夜里格外的清晰。

      气势如山海而来,迫得谢长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当他意识到自己退了这一步时,云郗已然到了他的眼前。

      云郗高过谢长珏半尺有余,所谓的俯视已荡然无存,谢长珏只得仰视他。

      他原以为云郗要在此同他说话,却不料少天师步调半点未停,连半个眼风都吝啬给他。

      何等奇耻大辱?

      谢长珏忘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下子攥住了云郗的小臂:“少天师,今日必要给我一个说法。”

      云郗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微微皱了眉,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剑柄。

      他的道童小小声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天师的法剑,是开过刃的。”

      这句话宛如点燃的火,在他的手上忽得燎了过去,谢长珏瞬间想起来了打听来的传闻——这位少天师,手上是沾过血的。

      谢长珏的理智在先,已然松开了手。

      云郗的声音也如他的法剑一般冷:“聆竹,你说给世子听。”

      说罢,他擦身而过,进殿去了。

      云郗的道童便在谢长珏的面前停下,笑眯眯的,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世子,真人虽不在观中,却并不是不知观中诸事。世子与郡主之事,真人早间便已知晓,故而传信给少天师,命您二位静心抄经。”

      仆似主人形,这小道童还是个稚嫩的小童样子,却无端叫谢长珏看出几分云郗高高在上的冷意来。

      更何况,一小童用这等语气同他说话,倒显得他是个连小童都不如的蠢货了?

      谢长珏心中堵了一口气,塞了棉花似的闷:“……既是如此,真人不在观中,又为何叫我在殿中等着,岂非故意刁难?”

      聆竹面上笑意不变,摇了摇头:“真人白日是不在观中,却不是不回了。”

      他说罢这句,也不管谢长珏面上如何难看,也进殿去了。

      谢长珏面色浮出一抹恼怒的薄红来,正想说话,身侧的暗处却传来另一声不辨喜怒的叹息。

      他似有所感,僵了身子,转过去一看,便瞧见清虚真人不知何时已在身后。

      “给他罢。”清虚真人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立即有道童将白日里他抄的经卷呈上。

      素白的纸上,光是用朱批圈出来的错漏之处便有七八处,而经卷背面还有一道小问,谢长珏彼时心中全是明锦,压根不曾看见。

      而清虚真人已然转身离去了。

      道童的声音淡淡的:“真人说,经卷错漏、殿前喧哗、不敬师尊,世子若是不想再在这观中留着,大可自行离去。”

      谢长珏如遭雷击。

      三清殿头一回在夜里将门阖上,将谢长珏与殿外的风雪一同隔绝。

      *

      殿中的气氛,比先前殿外却要平静肃穆得多。

      殿中青灯一点,方才被谢长珏拦住诘问的云少天师却好似丝毫不曾受那事影响,他按照往日一般为三清点香敬奉,随后折了衣袖,在像前静静抄了一卷经。

      浅浅的光晕将云郗笼罩在其中,他如高坐神台的塑像一般离离神性,清冷出尘,即便是亮色的灯火,也无法给他无悲无喜的底色添上半点暖意。

      不知何时,云郗手边的墨台空了,道童似乎不曾添墨。

      他抬眼,发觉应在身边伺候的道童早已经退到殿外去了。

      云郗已有所感,将掌中笔落了下来,起身回头,躬身问安:“真人。”

      清虚真人将他扶了起来:“无需多礼。”

      二人在神像前的蒲团面对面坐下了。

      云郗的目光微垂在自己的衣袖上,似是在看氅衣上的云鹤暗纹。

      他生的极好,一身如玉仙人之姿,这般坐着不发一言,当真像是要驾鹤而飞的尊者。

      清虚真人看他一眼:“谢家的小子不知礼数,原是不应叫你去通知他。”

      云郗这才抬起眼,目光沉静,道:“我既在观中,自然应为真人分忧。”

      身侧的灯“哔啵”一声炸响,原是灯花有些长了。

      云郗拿了剪子,平稳地将那一点灯花剪去了。

      清虚真人看着他,不由得想起十数年前,在那一夜的肃杀里,从旁人手中领走他的时候。

      那时候云郗也不过小小孩童,玉白的面上全是血污,被他牵在手心的手那样瘦削,仿佛皮下只有瘦弱的筋骨。

      正如此刻他剪灯花的时候一样,即便不认得自己是谁,他的手也没有一丝抖动。

      他问云郗:“你不惧怕?”

      云郗不答,沙哑如石砾的嗓音犹带几分稚嫩,却反问他:“跟着你走,不能活?”

      “能。”

      “能活,便不怕。”

      那时候他的眼,就已经如同此刻一般,无悲无喜,仿佛留不住的仙,已无一丝人情,到了时辰便要回天上去。

      一晃数年,亦如同当初他们想的那样,他在观中数年,正如同他的法器一般,已成一柄不沾红尘的剑。

      清虚真人收拢了思绪,便见云郗已然站在三清像前。

      神像的脚边落了几朵花瓣,应是早晨贡的花有些凋落了,云郗的指尖碰了碰那花,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云郗,你在观中已有多少年了?”清虚真人的声音含了些回忆里的血腥与尘土,有些沉甸甸的。

      “忘了。”云郗将那花瓣笼到掌心来,回答的嗓音没有片刻迟疑。“约莫,也有十年了罢。”

      “当真忘了?”清虚真人喃喃了一声,“不只十年,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

      当年他来观中的时候,止有七岁稚龄,在这天师观中,已有十八年了。

      殿中半晌无话,漫出些沉沉的静寂,似乎连殿外风雪落地的轻软声都十分明晰。

      云郗俯身将掌中的枯萎花瓣放在了灯盏边,忽然出声道:“真人忽然问起,是有何事?”

      他的话是问句,却没有一丝疑问之意。

      清虚真人知道云郗心中明白是哪件事,也知道以云郗的性子,若不挑明,他便装聋作哑。

      于是清虚真人还是开口道:“先前同你说的道侣一事,你可有想明白?我算过了,总要有个道侣,才能压得住你命里的劫。

      我这回出观去,正是合过你的命宫。上回合的,那人家中贵重,定不会应允;我听闻北派还有一命格与你相称的女子,亦是道中人,这才为你出关。”

      云郗垂眸看着皱了边缘的花瓣,道:“真人一番好意,我原不好推却。”

      他顿了一顿,面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只是我这样的人,化不化劫,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那劫也还有个十年,多夺回来这许多年的寿数,我已知足了。”

      云郗容貌极盛,仙风道骨又不染红尘,如此一笑,整个殿中都似亮堂许多。

      清虚真人何其了解他?

      他说这话,听着毕恭毕敬,实则半点余地都不给彼此留。

      云郗在天师观中十八载,清虚真人已不是第一回同云郗说这些,见他如此油盐不进,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十年?你是当真记不清你在观中多少年,有意糊弄我?你的命劫至多还有七年。”

      云郗没甚所谓地扬了扬眉,并不接话。

      清虚真人何等好涵养,也经不住有些气闷,想起方才谢长珏在殿前杵着的模样,轻哼一声:“旁人求天求地,都求不来我合命宫化命劫,你却如此看不上眼。祁王都知道谢长珏的命劫在郡主的身上,如此将人塞到道观中来,却是你如此不屑一顾。”

      云郗正拨弄着花瓣,闻言指尖一停。

      “谢长珏,是冲着郡主来的?”他那双素来无悲无喜的重瞳,终于染上些深色。“镇南王府可知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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