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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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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如春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转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笑得满面春风,绣东西好啊。
这古往今来多少有情人,不都是那什么以绣品传情嘛。
“绣东西?”
褚曜坐在椅子上,落笔的手微微一顿。
王如春点点头,笑得谄媚。
“想来是知道了陛下对她好,乔主子这是准备感谢您,又不好意思来,偷偷给您个惊喜呢。”
主子高兴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跟着好。
“是吗?”
褚曜的声音不咸不淡,似乎未将此放在心上。
“制衣司新来了绸缎,让人挑些鲜亮的做了衣裳,送到她那去,叫她把那些不成体统的衣裳都扔了。”
褚曜吩咐着,说完就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
王如春嘴角轻勾,“诶”了一声就下去了。
跟在身后的李全看着师父这般高兴有些不理解。
“陛下不是也没笑嘛,还说乔主子穿的都是不成体统的衣裳,咱们是不是要换换方向?”
王如春瞥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帽檐。
“你啊,嫩!”
“那位可是大富贵的,咱们好好伺候着少不得有好处,你自己琢磨吧。”
王如春老了,将来的位子自然是想李全顶上的,也不能他在前头领着人走一辈子不是。
他们这位陛下,瞧着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若是高兴,反而不会表现出来,若是生气,也只会沉默着将人收拾了。
下手才叫又快又狠,那贺家小郎君,不就是个前车之鉴吗。
殿内。
褚曜坐在上方,垂着头批奏折,片刻后才将笔放下,揉了揉发酸僵硬的手腕。
他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么,少顷,将桌子旁边被东西压着的檀木盒拿了出来。
锁扣轻轻一转就打开了,露出了里面放着的东西——一枚香囊。
银线走势精巧,绣着海东青的图案,右下角隐约有个字,不过年岁久远,银线脱落,倒是看不太清。
这是乔姒曾经绣给他的,在他十七岁生辰时,且距离他们大婚时间仅有半月的时候。
楼台水榭,红绸高挂,他作为簪缨世族褚家的独子,自然要风得风,彼时府内宾客不断。
一墙之隔的后院内,溶溶月色下。
女郎羞红着脸将东西递给他,嘴中还念着《上邪》,神情动作间情意绵绵,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涩。
她绣工不好,为了绣好海东青,十指指腹多了许多细小的口子,她又娇气,伸出手哭诉着,叫人看着心软。
那时他心中,早已接纳了她会是他未来妻子的事实。
想着她秉性娇弱,虽无主母姿态,可日后护着,也能相敬如宾。
思及此,他神情略微松动几分。
可眨眼间想到什么,想要去触摸香囊的手停在空中。
半晌,盒子被他合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骨节分明的大手顺势压在紫檀木盒上,食指轻敲着,男人神色复杂,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
乔姒没想到杏花春馆的事情这么快就传了出去,彼时她正忙着和红玉商量要如何绣。
因着生母原因,她对女红一事着实不算喜欢。
当年为着这事,没少被乔仲海敲打,更是被逼着没日没夜的练,导致她后来瞧见针线就觉得恶心。
索性她身边有红玉,许多时候都是红玉配合着打马虎眼才糊弄了过去。
往日在府上还好,不过是些香囊绣帕,红玉好应付。
可如今进了宫,到处都是眼睛,她做事只能小心再小心。
她得事先将花样画出来,还要比照着描上。
一笔一划她都不敢松手,免得一不小心,这好几日的成果就这么毁于一旦。
满室寂静,乔姒跪坐于蒲团上描绘着,眉眼间满是认真的姿态,远远瞧去,就是一副画师工笔下描绘而成的仕女图。
“主子,主子!”
一道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乔姒心头一跳,笔下一顿,索性是最后一笔,她顺着线条直转而下才没毁了。
她轻呼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冲进殿咋咋呼呼的丹红,眉心微蹙着。
“怎么了?”
丹红这才发觉殿中气氛有些不对,挠了挠头道:“陛下让制衣司送来了好多衣裳绸缎,还有各色珍贵的丝线。”
乔姒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和丹白将东西放进库房就是了。”
等着丹红出去后,红玉皱着眉头。
“这丹红性子未免太过跳脱了,只怕若不管束着,将来要惹出祸端来。”
这宫中聪明人都是明哲保身,别说什么性子活泼招人喜欢,在这偌大宫规下谨言慎行才是顶好的。
乔姒吹了吹未干的笔墨,想了想道:“再看看吧,这宫里讨生活不容易,再说了不还有你这个管家婆在啊。”
她拉着红玉的手,眼眸弯弯带着些调侃的笑意。
明眸皓齿的美人像只小猫样撒娇,红玉饶是看过千百次乔姒的模样,自认为早已司空见惯,可还是忍不住脸红。
脸上严肃的神情都有些控制不住,只得叹了口气。
“姑娘,您这心善的毛病可是要不得的。”
对于红玉的话,乔姒不置可否,只是眸光微闪。
她,可实在算不上是良善的人。
两人轻声交谈,全然没发现殿外的丹红还没走远。
听完了全部谈话的丹红,微微握紧手,咬了咬唇,扭头走了。
...
如今描绘完毕,剩下的就只有刺绣了。
这几日乔姒几乎闭门不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万寿图上。
与红玉紧赶慢赶的,也费了十日光景才堪堪收尾。
这期间红玉把着殿门,没让人进来,就连吃食也都是放在门口。
毕竟若让人知道这万寿图是乔姒和一个奴婢赶出来的,只怕会落个怠慢的名声。
丹红好几次想进来也被红玉拦在了外头。
一来二去饶是丹红心再大也觉得郁闷,尤其是想到那日红玉背着她在主子面前说她的坏话,脾气就更压不住了。
她看着旁边的丹白,有些气愤。
“我又不是什么贼人,还不让我进去,这红玉姐未免也太霸道了,主子都还没说什么呢!”
丹白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红玉是主子从府里头带来的,根基稳,咱们自然比不上,你做好该做的就行了,何必管那么多。”
对于丹白的明哲保身,丹红却不以为然,想着都是做奴婢的,凭什么就要比红玉低一头,早晚有一天,她会让主子更相信她的。
“...”
如今暑月,天气变幻莫测,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忽而刮起了大风来。
红玉将殿内各处都处理好,燃好了安神的香才出去。
夜里,乔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万寿图还有一点没绣完,便披了一层外裳起来。
怕被红玉发现唠叨,她就点了一盏蜡烛。
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半印在明纸窗上。
“轰隆——”
平地一声惊雷响起。
乔姒吓了一跳,手下一抖,指腹传来刺痛,鲜血溢出。
她忙不迭的挪开受伤的手,见血没有染上去,才松了一口气。
索性也绣完了,她将东西放进盒子里去,抽回手时不小心将旁边的木盒子带了出来。
里面放着的东西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捡起来,才发现是枚香囊,还是一枚没有绣完的。
因选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时至今日,不曾褪色,看不出是个老物件。
这是她在褚曜生辰前准备绣给他做生辰礼的。
握着香囊的手微微捏紧,乔姒不可避免的想到许多事情。
她的母亲是苏州绣娘,因着貌美被彼时去苏州任职的乔仲海看上,哄骗着她做了外室。
乔仲海怕乔夫人发现并没有用真身份,她阿娘只以为乔仲海是个没落书生。
后来乔仲海收到回京赴任的消息,而她阿娘怀孕了,终究还是没瞒过乔夫人。
乔仲海为了平息乔夫人的怒火,给了几十两银子就抛弃了她的母亲,举家搬迁回京任职。
真相大白,母亲才发现上当受骗,可那时肚中已经有了她。
一个未婚有孕的女子不仅自己会遭人唾弃,孩子也会被人耻笑。
怕让家人蒙羞,母亲主动和家中断了联系,对外称自己是个寡妇,为了活下去,养大她,只能没日没夜的做绣活。
她小时候的记忆便都是母亲在微弱烛火下做活的模样。
耳熏目染,她也学会了,可母亲却很生气,不止一次的抱着她说,永远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做这些东西,只会掉价。
后来不知怎的,乔仲海又找上门来,起初母亲不愿,可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还有个孩子。
母亲只能被迫带着她入了乔府。
后来才知道,原是乔老爷子和褚家曾有婚约,但乔家的女儿,褚家一个都瞧不上。
眼瞅着婚约要打了水漂,万般无奈之下乔仲海才想起还有她和她母亲。
他倾尽全力培养她,不过是想以美色挽留褚曜,她稍不听话,母亲便会受罪。
她只能拼尽全力的讨好褚家,还有褚曜。
索性苍天不负有心人,褚曜同意了这门婚事。
在前十七年中,有一半都是为了褚曜,她活得毫无自己。
在褚曜十七岁生辰时,她终于不负所望即将嫁入褚家,经年目标完成,她心中欢喜,绣了这个香囊。
可绣到一半,她惊觉,似乎与母亲走上了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
她深知褚曜并没有那么喜爱她,不过是因为她有一张能入眼的容貌,还有婚约罢了。
她不愿如此泥足深陷,便从红玉绣的香囊里,从中挑了一个送给褚曜。
为了让他相信,她不惜亲自用绣花针扎了许多针眼,换取褚曜的同情与怜惜,让他以为她是真心实意,满心满眼爱慕着他。
而她也成功了。
可后来一朝惊变,褚曜不是褚家的儿子,她所有的谋算成了笑话,更被乔仲海视为羞辱。
她没办法,为了活着,为了阿娘,她只能另寻出路。
却不曾想,命运却是如此捉弄人。
“嘶。”
刺痛唤醒了她扯远的思绪,她低头才发现香囊中藏着一根针,是穿在没绣完的丝线上。
乔姒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
她起身准备将东西放回去,眼前猛然一黑,耳中一阵嗡嗡声。
她下意识撑住旁边的桌子,后背有些发冷,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
她想出声喊红玉,可唇瓣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只从喉咙中溢出点声音。
浑身的力气也被抽光似的,四肢软成一团,无力的往下滑落。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受到最后陷入了一团温软中,只是她无暇分辨,沉重的眼皮就先行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