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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是昨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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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奈何桥下有忘川,人死后五感皆丧,唯独第六感会愈加敏锐。在弥留之际,过去的种种会在识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再现。
任千行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死了,他脑海中浮现出的赫然是拜玉儿。
初见时在食神居,她扮作一个卖花老妪,鹤发鸡皮身形佝偻,她自以为百密一疏,然而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和两只白皙娇嫩的手却出卖了她的美貌。
彼时他卸去全身武功,伸手推了她一把,还恶劣地叫她老太婆。
他做的不对,不礼貌也不应当,现在想来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升起的恶趣味。
第二次相见时他骑着高头大马,随从如云。她隐身在人群中,墨发如瀑,蓝紫色的裙裾翩跹若蝴蝶。
第三次是在至尊盟,她乘着巨大的纸鸢,刺杀官御天。他放出毒针,却并未伤及她的要害。他带着自己的心腹去追捕她,原本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没想到被燕藏锋那个臭小子截胡。
后面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设想:
拜玉儿和燕藏锋日久生情,刘依依也爱上了燕藏锋。拜玉儿被练赤雪陷害,误杀了燕母。燕藏锋的父亲竟然是拜玉儿的杀父仇人。
隔着仇恨和误解,还有刘依依的蓄意挑拨和风尘三侠的撺掇,拜玉儿和燕藏锋之间注定是情深缘浅。
世人都说任千行深沉腹黑,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在拜玉儿面前他总是一秒破功。
任千行到处宣称自己深爱刘依依,为了刘依依可以连命都不要。然而他真的爱刘依依吗?他对刘依依的好感源自于对母爱的执念,他一次次掺和进两女争夫的戏码里也不过是为了让燕藏锋看到刘依依的好,从而放弃拜玉儿。
人死如灯灭,如今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醒了吗?”山洞的暗门缓缓开启,一个玄青氅衣,头戴玉冠的身影倏然出现。来人的声音不怒而威,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启禀尊上,少主昏迷了十天十夜,并未清醒。只不过……”看守着任千行的医奴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他反反复复叫着一个名字。”
官御天眉峰微蹙:一定是刘依依!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女人!千行迟早毁在她手上!官御天杀心顿起。
躺在寒冰床上的睫毛微动,手指和脚趾剧烈蜷曲。
“千行,我的好孩子。”官御天正要扑上前去,医奴拦住了他。
“玉儿,玉儿,求求你不要走,”任千行从寒冰床上坐起来,他双目紧闭,挥舞着手脚,脸上哀求的神色一闪而过,又冷冷说道,“拜玉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官御天心中一股暖流滑过:千行真是个孝子,他口口声声不肯认自己这个爹只是嘴硬罢了,就连睡梦中都想着为自己复仇。
“他梦魇多久了?”
“十日来每天都是如此。”
“好好照顾少主。”官御天说完这番话,就重新走进了石门里。
“我在哪?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任千行睁开眼睛,头顶是一个陌生的山洞,石壁间镶着硕大的夜明珠。
“回禀少主,小人是慕容山庄的医奴,这是慕容山庄的后山。”医奴说道。
“我昏迷多久了?”
“十日。”
“棋王洞,带我去棋王洞。”任千行下了床,他的大脑有片刻混沌,胸口也有阵阵隐痛,但是这些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寻找到拜玉儿。
“少主,您的身体……”医奴欲言又止。
“我已经痊愈了。”任千行故作坚强,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双目却炯炯有神。
两人骑着快马,星夜兼程,赶到棋王洞时东边的天空已放出微芒。
习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是以感官较之常人更为敏锐。任千行凭风而立,站在镜映湖畔,目光扫视着四周的草木,脑海中复盘着最后一战的画面。
玉儿持剑,从树林里飞身而出,接住了燕藏锋。她心如死灰,要为了燕藏锋而死。自己讽刺了她,她拔剑相向,他举剑去隔。凌霜剑威力非比寻常,是以他并未使出一剑隔世,只是将她拍晕。
她口吐鲜血,倒在燕藏锋怀里,慢慢阖上眼睛。燕藏锋觉醒了电神怒,而自己见了玉儿惨死的画面,走火入魔。
树林,湖水,山坡,草丛,一如往昔,却不见佳人芳踪。
短短数日,已是物是人非。
一个疯狂而近乎偏执的声音在任千行脑海中反复响起: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燕藏锋有凌霜剑在手,不会眼睁睁看着玉儿去死的!
时值深秋,草木上凝结着薄薄的霜色。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一星光芒,若隐若现。任千行飞掠而去,掌中多了一枚珠花。那是玉儿的珠花,不远处的山路上还有新鲜的车辙,此处人迹罕至,想来是有人用马车将玉儿带走了。
一念即此,他的心脏仿佛要跳出了胸腔。
“少主。”医奴见任千行神情凝重地捂住胸口,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我无碍,即刻前往至尊盟。”
至尊盟不愧是天下第一帮会,官御天和任千行失踪十余日,依然井然有序。
“恭迎盟主!”属下齐声贺道。
“右使何在?传我命令,即刻悬赏拜玉儿,赏金十万两。”
“是。”右使带着一队下属,匆匆离去。
“副堂主何在?”
照天堂的副堂主姓彭,此人心思缜密,足智多谋,是任千行的心腹,此时附耳过来。
任千行密令:“排查近十五日内出入棋王洞的双轮马车,若有疑似拜玉儿踪迹的,即刻令人封锁现场,向本盟主汇报。”
“盟主也怀疑夫人没有死?”副堂主轻声询问道。
任千行点头:“此事不得声张,事成之后,本盟主封你为照天堂堂主。”
照天堂是至尊盟第一大堂,堂主地位可与盟主的左右二使并驾齐驱,彭副堂主当即跪地谢恩,
离开大殿直往棋王洞奔去。
十数日未回,任千行独自在至尊盟游荡,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有着他和拜玉儿的共同回忆。此时秋高气爽,精巧华丽的亭台楼阁,争奇斗艳的花草树木,这一切非但不能让他的心情愉悦,反而平添了几分酸楚。
从前的任千行,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学成盖世武功,想要成为至尊盟的盟主,要获得凌霜剑。过去的他,并不是真的贪慕荣华富贵,只是胸有不忿,凭着一口不甘心的气而活。
过去的他总是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平,为什么所有人都爱燕藏锋,难道他任千行就该死吗?
现在想来命运待他不薄,教他武功,抚养他长大最后把至尊盟交给他的师父正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如愿以偿娶了拜玉儿为妻,他练成了一剑隔世,拥有了凌霜剑,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加幸运,只是不懂得珍惜,过分放大了童年的苦难。
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花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不知不觉间就进了拜玉儿的房间。
玉儿的房间依然是以前的样子,圆洞门垂下水晶帘,把房间分成内外两间。里间是卧房,外间是个小小的厅。
“玉儿,你究竟在哪里?”任千行摊开手掌,莹润珠花上依稀残存着她的发香。她在这里住了六个月,他们朝夕相对,吵架拌嘴。
回忆历历在目,往常和她争斗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嫉妒,不甘,愤怒,怨恨,这一切的情感都逐渐淡去,此时他内心只有自责。
任千行重伤初愈,更兼日夜奔波,情绪不宁,一口鲜血喷出。他下意识地合拢手掌,不让血腥点污掌中的珠花。
意识逐渐涣散,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三日后,彭副堂主志得意满地返回至尊盟,他径直走进了任千行的住处,却被两个红衣卫士拦住了去路。
“盟主闭关修炼,请副堂主留步。”
“属下彭威,找到了夫人的踪迹,特来请示盟主。”
“让他进来。”任千行从病榻上坐起,披上了外袍。
“少主,您的伤……”
“不碍事。”任千行摇头,他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医奴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她人在何处?”任千行紧握住彭副堂主的手,他的手在颤抖。
“夫人此时就在至尊盟门外,盟主请随我来。”彭副堂主说道,他以为盟主会夸自己几句,谁之任千行不顾自己身上有伤,径直冲了出去。
“盟主,等等属下。”
“少主,等等我。”
彭副堂主和医奴紧随其后,虽说一个想着在任千行面前邀功,另一个则是关心他的伤势,这两人都是忠诚于任千行的。
“玉儿,玉儿。”任千行掀开车帘,车厢内却空无一人。
“人呢?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任千行抓住一个守门的小兵,双目赤红,用力摇晃着对方的肩膀,小兵连连摇头,害怕极了。
任千行抬头,见另一个小兵捂嘴偷笑,于是把他拎起,大声喝问:“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人在哪儿,快说!”
小兵陡然失重,吓得魂不附体,举起双手,不断摇头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