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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独的曾清庐 ...

  •   再次见到那个身影,是在两年后,还是院角那棵樱花树下,四月的天儿,樱花开的像云似的,红彤彤的一片,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草木清新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那个身影,如鬼魅般,意念仍是那么强大,才能进得这个院子里来。

      大徒儿伯渔出去送最后一波刚治疗完,行动不是很便利的客人,大徒儿会帮他们拦车。
      此刻院落里没有人。

      曾清庐感受到院子里异样的气息,走出大门,站在走廊上伸了一个懒腰,便瞥见不远处的身影。

      曾清庐慢悠悠踱步过去。

      “好久不见。”

      对方笑吟吟微微一揖:“曾大夫安好。”

      曾清庐颔首。

      对方继续说道:“想必曾大夫已经知道了。”

      曾清庐了然一笑:“前天夜里去了,昨天下午他的妻子给我打电话了。”

      “那么你……”曾清庐欲言又止。

      那人轻叹一口气:“这两年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说实话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快乐。人各有命吧,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果报,不过我当初没说错吧,他的确业障深重,您这么厉害的医生也就延了他两年的寿命而已。”

      曾清庐点点头:“是啊!我倾尽全力让他最后两年活得体面尊严一点,最后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离去,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他的家人很是欣慰。”接着深深看向他的眼睛。

      那人稳稳接住目光,重又合十作揖:“感激曾大夫两年前的忠告,让我慢慢放下怨恨,如今更感觉身心得以解脱,上个月家人在崇山寺为我做了法事,我今天就是来跟曾大夫道别的。我也希望可以继续修习,直至完全放下一切免堕轮回。”

      曾清庐双手合十道:“我祝福你。”

      那人微微一鞠躬:“感恩曾大夫悬壶济世,愿早日修的正果。”

      说完那个身影便走出院门,消失在了拐角处。

      不一会大徒儿伯渔从拐角处出现,额头上汗涔涔的。见曾清庐在樱花树下,便小跑过来,笑着说道:“师父您在练功吗?这花开得真好。是不是今年有喜事发生啊。”

      曾清庐盈盈笑着:“这可说不好。”

      师徒二人各自摆好架势开始站桩。

      伯渔嘟囔道:“师父,很多客人表示很难坚持40分钟,问20分钟或者一刻钟行不行。”
      曾清庐摇摇头说道:“人体气血运行一周至少要半小时之久,时间不够则无甚效果,不如不站。”

      伯渔脸上升起豁然贯通的表情,定神闭目,开始站桩。

      曾清庐定了神,却静不了心。

      思绪不禁拉回到两年前。

      也是这样的春天,人体蓄藏了一个冬天的阳气逐渐升发起来,春瘟病患者多起来,曾清庐刚给一位左半身轻微偏瘫的中年妇人扎完针,伯渔进来告诉师父,二师弟仲樵带来了一位贵宾,两人一来便进了一楼的东侧厢房。让师父空了便赶紧过去。

      二徒弟仲樵年近花甲,是本市省立医院的坐诊专家医师,医术非常高超,退休了仍返聘坐诊,他极少带客人来师父这里。
      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曾清庐嘱咐伯渔给每根针上艾灸点上,不要给针处吹了风,便向东侧厢房走去。

      一进房门,仲樵立马起身作揖:“师父安好。”
      曾清庐走过去握住仲樵的手,让他坐下。他很是喜欢这个二徒弟,非常聪明还踏实勤奋。

      论医术他是曾清庐所有的徒儿里面最高的,只是伯渔更早跟着曾清庐便自然是大师兄,徒儿排序跟医术无关,跟拜师先后有关。

      拜师时仲樵刚三十来岁,这都快三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仲樵平时非常忙,很难得来一次。

      这次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曾清庐往另一个人方向望去,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性,长相威严,但面色灰暗,坐姿挺拔,

      但消瘦。上腹部看起来有些胀大,浑身很乏力的样子,他费劲的微微起身向曾清庐打招呼:“曾大夫你好。”

      曾清庐一时拿捏不准这人的身份,只察觉到这人病入膏肓,阳气暴脱,绝无治愈可能。

      这时候门开了,走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年轻男子,纷纷向曾清庐打了招呼。

      妇女坐到男子身边,便给他轻轻的摩挲腹部中脘穴附近,男的缓缓舒了口气。

      茶桌前,仲樵挑了一包肉桂,熟练的泡起了茶。

      肉桂性温,助阳的。

      元阳暴脱的身子,只能不伤害,很难补救了。

      这来的是一家三口,中年男子是一位地方官员,官不大,但是权利不小。在当地也算是个人物。仲樵称他为关局。

      本来一直好好的,年前一次饭局结束回家,就开始腹泻,呕吐,去医院就当肠胃炎开了药,挂了水。

      回来以后一直不见好,日渐消瘦,腹胀,不欲饮食,失眠,暴躁,一个月后去医院详细检查,查出胰腺癌,转移到肝脏,手术发现癌细胞侵入十二指肠内壁,手术效果不佳,医生让回家好吃好喝养着,最多活半年。其实意思就是回家等死了,去了京城上海几个大城市的医院求医,得到一样的答复。

      经人介绍找到仲樵,治疗一月余,不见成效。所以带来找师父曾清庐。

      关局老婆给他摩挲肚子的原因是中脘附近很痛。

      曾清庐对着关局招招手。

      仲樵赶忙递过来腕枕,把关局的手腕侧放在腕枕上。

      曾清庐并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关局的手腕横纹处。
      寸脉浮,关脉小细沉紧。
      再看舌苔,厚,黑。

      曾清庐暗暗感叹病情如此凶险,便细细观察张局的面色,印堂处有折痕,发黑。

      没那么简单。

      曾清庐示意先施针看看情况。

      东厢房的东边就有一间小小的治疗室,窗外正对着院角的樱花树,很是安静。

      一行人走进去。

      关局躺下来。

      仲樵拿来一板3寸的针,消毒完递给曾清庐,低声说道:我给他针过水分,气海,天枢,没有很明显的反应。

      曾清庐点点头,分别在仲樵刚提过的穴位施了四针,接着又抽了一根针,迅速刺入关局的右下腹处。
      关局发出痛苦的“嗷”一声。他的腹部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曾清庐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也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一股短暂的眩晕感袭了脑门处。

      曾清庐迅速回过神来,凝神定力,一切方恢复平常。

      关局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妻子赶紧伏下身低声问他怎么样,看他的脸色比刚才要亮堂一点,脸上露出微笑道:“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

      曾清庐点点头,继续在关局的腿上施了针。

      仲樵点上艾灸,在针尾附近。

      关局表示有点烫,还痛。

      曾清庐笑眯眯地说道:“痛好,痛能消病灾,想要病好,你得忍着。”

      遂嘱咐了家属在针处附近皮肤打圈按摩缓解痛感,示意仲樵和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一起来到院子里。

      有治疗结束的客人准备走了,跟曾清庐打招呼告辞。

      曾清庐看到樱花树下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便好像知道了什么。

      仲樵看着师父的神情,便想证实自己的疑虑:“师父他这病治不好了吧,太严重了。”

      见曾清庐点点头,请求道:“可否请师父缓解他的病痛,能延多久就延多久。”

      曾清庐看向仲樵:“他这病,是业障病,很凶险,治肯定是治不好了。”

      见仲樵一脸悲色,遂追问:“延寿倒是有可能,只是我认为不治也罢,他的气数也就这半月余就尽了,不必再受这治疗过程中的皮肉之苦。”

      仲樵欲言又止:“师父……如果您老人家有办法,可否帮他一下。”

      曾清庐打趣道:“我看这人贪墨人命的事没少干,难不成给过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想帮他。”

      仲樵一脸无奈的苦笑:“师父,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我吗?你还得我跟你说过,刚到省立医院中医科时,医师的待遇很差,诊室环境也差,很小,连患者坐的凳子都很破,很多设施都很落后,当时我们的主任,给那会还是部长的关局写信反应,他很快就安排落实,把诊室扩大,添了很多先进的设备,患者的床位也加多了,总之给患者和医师算是造福不少,省立医院的中医科就这样,逐渐超过了中医专科医院,成了全省中医界口碑最高的单位。那会我还是一个副主任医师,他不认识我,我只是听说过他。他做了其他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是的确因为这一举动,间接的成就了我。”

      曾清庐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仲樵的肩头:“这的确是造福了不少患者,你们科口碑出去了,就有更多的患者慕名而至,相信你们的医术一定是可以解决很多病患的痛苦的。也可见他的确是造了很大的孽,这都没法抵消的了。好吧!我来试试,毕竟这是对我们中医人正面的助益。”
      仲樵表示感谢,而曾清庐嘱咐仲樵跟关局家人说好,这里治疗的方案是针灸合药物,针,针会用到火针,灸是化脓灸。会痛,但是只是暂时的,可保他吃喝拉撒睡正常。

      仲樵进去了。

      曾清庐则走到樱花树下,正色道:“出来吧。”

      一个人影迅速出现在面前一米开外。

      他看上去英武挺拔,一身正气,可惜,是个亡魂,只见他开口道:“你不该救他。”

      曾清庐倒很意外道:“你不意外我能看到你?”

      人影轻哼一声:“早就知道这里住了一位佛医,能医治身、心、灵之病,看此番还能破一个人的业障。也不怕破了天机,遭了反噬,落个早死早超生!”

      曾清庐听完不禁笑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活了几百年了,巴不得早点死,承你吉言了。”

      那人影听完双目圆瞪,一脸怒意,喘着粗气。转过身就想走。

      曾清庐上前拦住:“兄台请留步,兄台可信因果?”

      那人影停下来:“必然相信,不然那关云达也不至于得上这个必死的病。只是他本来只有半月的气数,你偏要给他延长几十倍,这也是因果?”

      曾清庐很认真的回答:“是!”

      那人一时气结,气急败坏道:“你知道这人做了多少坏事吗?我是愿力强大的能进得你这院子,进不了你这院子的游魂还有很多。”

      曾清庐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能猜得到。”

      那人咄咄逼人:“你救他便是与我们为敌!”

      曾清庐轻蔑一笑:“你可知?我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年了,就不曾怕过谁。”

      这时候屋里传来“师父,师父”的叫唤声。

      曾清庐一拂袖口说:“好走不送!”便转身离去。

      送走关局一家人,仲樵也欲跟着离去,被师父拦下来。

      曾清庐领着仲樵来到自己的小库房门口,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一分钟便捧出来一个很大但看上去很轻的纸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新鲜透亮的蝉蜕。

      他宠起徒儿来真是没边的。

      而仲樵的反应果然大大满足了曾清庐的虚荣心,因为年近六十的小老头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品相完美的蝉蜕。虽然跟平时看得不太一样,但是这么大的数量,价格不菲不说,实在难买。

      “师父您又去北美了?这是布鲁德蝉几号群留下的?”

      “4号群。”曾清庐一脸得意。

      仲樵高兴的连连道谢便匆匆告辞了,再晚就赶上晚高峰堵车了。

      这一年刚好是布鲁德蝉4号群的繁殖期。
      有上万甚至上亿只的蝉蜕在森林留下。化作肥料滋养一方草木。
      曾清庐选在月圆之夜,瞬移过去。
      他准备了两只大袋子,也就装上一两斤的蝉蜕,够用药了。
      这种蝉在地下生活17年之久,出来以后几乎24小时内就把壳褪尽了,再繁殖生活月余便死亡殆尽。场面非常壮观。

      曾清庐提前半月就筹划这次旅程。
      所谓的旅程,也就是前天夜里瞬间移动过去,捡了一整夜的蝉蜕,听了一整夜蝉鸣聒噪声。

      照例下午五点半之前送走所有客人。

      曾清庐令大徒儿伯渔和四徒儿季读关好大门,一起上了顶楼的药师佛坛,净手焚香,跪拜完,三人盘腿而坐,开始念诵地藏经。

      曾清庐是不用读经的,几百年了,已经念诵无数遍,早就倒背如流,不光《地藏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经》、《阿弥陀经》、《楞严经》、《法华经》、《药师经》,也早就倒背如流。

      伯渔和季读一人手捧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尽量跟着师父的节奏。

      “尔时佛母摩耶夫人,恭敬合掌问地藏菩萨言:圣者,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地藏答言:千万世界,乃及国土,或有地狱、或无地狱;或有女人、或无女人;或有佛法、或无佛法,乃至声闻辟支佛,亦复如是,非但地狱罪报一等。

      摩耶夫人重白菩萨:且愿闻于阎浮罪报所感恶趣。

      地藏答言:圣母,唯愿听受,我粗说之。

      佛母白言:愿圣者说。

      尔时地藏菩萨白圣母言:南阎浮提,罪报名号如是。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出佛身血,毁谤三宝,不敬尊经,亦当堕于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侵损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蓝内恣行□□,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偷窃常住财物谷米,饮食衣服,乃至一物不与取者,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

      整整七十分钟。
      为了照顾徒儿的节奏,曾清庐故意放慢了语速。七十分钟完结了。

      再次跪拜,回向。

      下楼时,季读小声问伯渔:“大师兄,好久没读地藏经了。今天怎么好好的突然要求上来念诵地藏经啊?”
      伯渔若有所思状:“可能跟你二师兄下午过来过一趟有关系。”接着面向季读做狡黠状“怕你晚上睡不着呗。”

      季读比较胆小,被吓的一激灵。嗔怪道:“大师兄,别吓我好嘛。”

      伯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师父让我跟你说晚上不要去院子里,你用完晚膳直接回房早点休息吧。”

      季读赶紧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餐厅。
      曾清庐则快快用完了全素晚膳,走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差不多有七八十个平方,院门进来左边一排紫藤花架,花架下铺满鹅卵石,水池,和一爿小小的菜地。右边的院角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一般艾灸完的灰都会倒在花下,所以这棵树每到春天,花总是开得很茂盛。

      树下有一台小小的茶桌,周边有四个石凳。

      此时茶桌上摆放着一个茶盘,曾清庐坐在茶桌边饮茶,消食理气滋阴的陈皮普洱茶。

      果不其然那个人影出现了,就端坐在曾清庐的对面。

      斟上一盏茶放在人影面前,曾清庐注意到人影眼角的泪花,开口道:“听地藏经会流眼泪,心生慈悲,是好事。”

      那人影固然饮不了这尘世间的茶水,但是看曾清庐此般真诚的态度,也有所动容。

      原来,这人叫林敏,也曾是一方小小官员,公正廉明,因为在一个项目问题上与关局的意见相左,性格耿直,极大的影响了对方群体的利益,被下套陷害,入了狱,外面的人帮他周旋期间,他也在积极上诉,却在狱中被人杀害。

      杀他的人已经被枪决,而一切的最高主使者,关局,因为这样大大小小的事,不知道背负了多少业障在身上。

      林敏心中有怨!

      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宁愿自己吃亏,也坚决不害他人利益,看出关局他们做的项目有很大的安全隐患,还有虚报账目问题,继而得罪引祸上身。

      关云达必死无疑,但是只是时间问题,治病本是医家本分,莫说这关云达现在是个自由人,就算他是个全国通缉的罪犯,来到这里,也得先治疗了再说其他的。

      所谓因果就是,他固然业障满身,所以患病凶险,毫无治愈可能。但是因为也曾做出善业,惠及仲樵及众多病患,而仲樵把他带来找到师父,师父不能放任不管。
      这,也是因果。

      人活一世,皆是修行。

      曾清庐轻啜一口茶道:“即便是地狱里的饿鬼,深受岩浆火灼之苦,但凡他能在里面感受到一刻的清凉,那也是,他曾经造下善业的果报。所以我给他施治,并非是我在介入别人的因果,而是,我也是果中其一。”

      这番话非常受用,林敏终于放下芥蒂,两人相谈甚欢,聊到很晚,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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