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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久不见 ...

  •   人流不断汇聚,眨眼间段锐泽被挤到几步之外,廖钰示意他往旁边走,段锐泽不退反进,握住廖钰的手腕,两人一同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段锐泽的手很热,廖钰发现他很想念这种温暖,他轻轻一动,段锐泽松手笑着说好久不见。

      两人皆有些恍惚,万物都变得扭曲、抽象,唯有眼前的人是确定的。

      段锐泽心想商场里的空调真是不要命得开,热得他不自觉咬紧牙关,鼻尖冒汗,方才看到廖钰的一瞬间他竟有些情难自禁,只想拨开人群抱一抱他,转念间当头泼下冷水,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除了记住他现在的样子其余都算越界。
      廖钰垂着眼,感觉到段锐泽在看他。他如何看待他,觉得他怎么样呢?陌生吗,惊讶吗……他一天粒米未沾又灌了一肚子凉,胃有点难受,咖啡的酸苦拥塞在口腔。他紧张地吞咽口水,目光一点一点向上游动,段锐泽黑色外衣大敞,露出里面的墨绿色毛衫,短发露耳,鼻上架一副细框眼镜。
      他们六年没见。
      六年足够一个人从大学走进社会,足够一个人褪去稚气与莽撞,然后,就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像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段锐泽摸了下鼻子,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走吧。”
      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有时路人从他们间的空隙穿过,或者段锐泽落在后面,廖钰回头确认他还在不在。段锐泽笑一笑赶紧跟上。

      黎早早饿得要啃盘子,幽怨地控诉道:“你俩别是吃饱了回来的吧。”她递过菜单,上面已经划了几道。“来,看看还要点啥。”
      段锐泽神色泰然地和廖钰挨着坐,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人多不好找,这顿我请。”接过菜单让廖钰看。
      “呦,那把主食去了再加三盘牛肉。”
      “姐姐你不减肥了?”
      “我今天放个假,这不是给你面子吗?”
      “谢谢你,吃这么多别再累着。”
      段锐泽提起桌上铜壶试了试温,给每人倒上水,叫服务员蓄上新的。方才不经意碰到廖钰的手,像冰。
      他问廖钰:“你想吃什么?”
      廖钰捧着杯子暖手。
      “有蛋炒饭吗?”
      店员答没有。
      “那就先这样吧。”
      随便吃什么都行,他一手按着左腹,那里一下一下拧得疼。

      廖钰疑惑段锐泽怎么认出他的,他与从前完全两样,怎么偏巧瞎溜达也能碰上。到底哪里露了破绽,这是否意味着外貌的变化不足以掩盖一个人的痕迹。
      由城的圈子太小,遍地是熟人,他不想被别人认出来,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向段锐泽——深眉若山,鼻梁挺翘,薄唇,喉结抵着领缘,讲话与吞咽时滑动,说了什么廖钰没听清,他抬头嗯了一声,原来段锐泽瞳色略浅,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是连这也忘记了。
      段锐泽说:“加一下微信吧,省得我还要靠黎早早传话。”
      “嗯。”
      这是在怪他吗?
      廖钰的手机屏幕碎了一角,显示电量的地方无限期地黑下去,这个款式在市面上早就淘汰了,此刻手机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反应,他双手攥着这件“古董”心想不会吧,页面终于加载成功:你已添加了段锐泽,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松一口气,决定尽快让这位劳模光荣退休。
      勾选了置顶聊天,其实也不知道能聊什么。
      他记着一件事,鬼使神差道:“原来那个账号你不用了吗?”
      “哪个?”
      “□□。”
      “哦,那个,毕业后就慢慢闲置了。”
      “嗯……”
      廖钰在空间看到过他抱怨老师期末出题变态,见过他同大学室友深夜烧烤,以及,与新恋人的合照……他记不清从何时起就没法旁观他的生活了,以为被屏蔽,原来是自作多情。
      “你给我发消息了?”
      廖钰沉默了几秒,小声说道:“没有,那个号我也不用了。”
      邻桌传来爆裂的欢笑,朴树的《那些花儿》从半空飘落,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掉,从手心,齿间,心底,从里到外,缓缓流出,淌一路水银一样的忧伤。
      廖钰想本该如此,人停驻在时间里容易迷失,是他明知故犯,屡教不改。

      黎早早和段锐泽都穿深色,廖钰怕溅上油,套上围裙去调蘸料,段锐泽走在他后面。围裙在腰间收紧更显得他单薄清减。段锐泽眉头皱起来,他太瘦了。
      廖钰舀一勺麻酱,段锐泽问他:“南方真的不吃这个吗?”
      他点头道:“比较少,还是蘸油碟更普遍一些。”
      “会更好吃吗?”
      “我感觉都差不多,你比一下就知道了。”
      “嗯,有道理。你给我调一个吧,我还没试过呢。”
      “啊……行。”
      廖钰一时感觉无从下手,面前摆着这么多瓶瓶罐罐。
      “照你的口味来就行,我不挑。”他靠近了点,“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有,没关系。”从前也胃痛,挨过这阵就没事了,“好了,给。”
      段锐泽眉头又拧起来,心像是被火燎了一下,那就是真的难受,这点没变,总是忍着。

      鸳鸯锅架上,黎早早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廖钰你要不过来和我坐吧,他五大三粗的,挤不挤呀?”
      段锐泽抽张纸巾攒成团砸过去。
      “最碍事的就是你,毛手毛脚的,一会儿汤就撒你裤子上。”
      肉和菜一齐端上来,桌面一下子满满当当,手机都得搁起来。
      玉米耐煮先丢进锅里,段锐泽站起来摆盘,黎早早趁机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段锐泽抽她手,被她躲过,咬牙问道:“怎么着?手不想要了我现在就给你剁了。”
      她搓搓手指,作回味状,“嗯哼,手感还不错,”另一只手晃着酒瓶,不怀好意地笑道,“话别说这么满,一会儿就把你灌醉了拉出去卖掉。”
      廖钰的目光不自禁跟着段锐泽走,往他肩背转一圈,不料被他捉住,两人又是一阵心旌神摇。和前任共处就是有这种烦恼,举手投足都像调情。
      廖钰埋头吃东西,脸被热气蒸红,身体像刚结束冬眠,犯懒同时很暖和很满足。他捞到一片胡萝卜,尝试了一口就木着脸搁下了,唇角下压,用筷子推得远远的,好像结了天大的仇怨。
      段锐泽看在眼里,他清楚廖钰在饮食上的好恶,父母不惯他这些,哪样不吃就连做几顿逼着他吃,要么就饿着,依然拧不过来。以前他们一道吃饭的时候,廖钰不吃的都是他解决。
      记忆真是可怕,想牢记的偏偏遗落,想忘却的却清晰如昨。

      黎早早晚些时候还有事,也不能放开让廖钰喝,最后一瓶酒几乎全灌进段锐泽的胃里,廖钰只抿个杯底。
      以前上学的时候没机会,没见过他喝了酒的样子。
      段锐泽像熟透的果实,连耳朵尖儿都深深着色。他酒量不行,这下彻底醉了。后来他回忆这次聚会,觉得把自己灌醉这件事之于当晚算不上最荒唐的。
      酒精非但没有让他思维变缓感官迟钝,反倒让他愈加兴奋。他甚至兴致勃勃的和黎早早争论当初到底是谁把墨水甩到了地理老师的后背上。然而,短暂而强烈的兴奋过后,他只能依仗本能和潜意识行事了。
      黎早早仍在东拉西扯,拽着廖钰恨不能让他把这六年间发生的事一次讲清,他变得沉默之后廖钰明显应付得很吃力。醉酒给他抽离出去的正当理由,廖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照单全收,他熟悉他言辞间的停顿,熟悉他解剖生活的紧张与不安,甚至是此刻习惯性绞紧的手指。
      但这远远不够,段锐泽想知道更多。
      廖钰的回答他听进去了,还原拼图一样拼出他当前的生活:这次回来办事不一定久住,大学念戏影专业,毕业后在学长的工作室上班,现已辞职……也就是说,他短暂的在这里停一下,之后还要走,去哪里,回南方吗……
      他们还会再见吗……
      会吧,微信都加上了,就算没法见面,也可随时联系。
      段锐泽烦闷地意识到,他对六年后的廖钰一无所知,不对,时间可以追溯到更早……
      那个时候他们灵魂紧贴,甚至容不下语言。

      吃饱喝足,三人在店门口互问对方怎么回家。
      黎早早着急摆脱他们,“唉我去,都奔三的人了丢不了!我约了弟弟看电影,剩下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吧,好吧,解散!”临走前拍拍廖钰的肩膀,意在问他一个人没问题吧。
      廖钰看了眼喝懵的段锐泽,点点头,意思是没事你走吧。

      黎早早走远后,廖钰嘀咕道:“你说她真的有约会吗?我觉得她在诓我。”又道,“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如果是真的,就买两张票坐她后面。”
      无人应答,他转身找人,段锐泽眼睛都快眯上了。他欲将人摇醒,段锐泽晕晕乎乎本就站不稳,看到眼前是廖钰便直接靠在他身上。
      段锐泽头垂得很低,脑袋里好像塞满吸饱水的棉花,额头抵着廖钰的肩膀,头发扫在颈侧,重量全压在廖钰身上,姿势很糟糕。他就着这个姿势说话,气息拂耳,又热又痒,廖钰听见他说,我头晕。
      廖钰最耐不得痒,这样下去他也要晕了,先把人撑起来,段锐泽哼一声似极不愿意,廖钰就不动了。他只能瞟到段锐泽头顶的发旋,眼睛藏起来不叫人看,他叹口气,哄孩子似的,“醒醒,到家再睡。”
      他拽住段锐泽的袖子让他一路靠着他,乘直梯,走出商场。

      公交站旁有公共座椅,有人在等车,他们转向别处。
      廖钰领着段锐泽找到一辆共享单车,段锐泽挤在自行车上的样子很好笑。
      廖钰弯下腰与他平视,“打个车回去吧,行吗?”
      段锐泽的眼在暗处看来湿漉漉的,像从山涧捞起,沾满圆月的冷清,像犬,给廖钰一个湿热的掌心。
      段锐泽令他脸热,廖钰自对视中败下阵来。
      风起,扫过一只白色塑料袋,廖钰踩住碾着玩儿,袋子在脚下窸窸窣窣地响,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觉段锐泽不走他就不能走,他将外套紧了紧,打个喷嚏。
      风吹走些身上的酒气,段锐泽揉着脖子站起来,走到廖钰身边挡住风,“你去哪儿,啊你现在住酒店是吧,远吗?怎么过去?”
      廖钰放过脚底的袋子,他想看着段锐泽上了车再回,随便指了个方向,“很近,打车一会儿就到。你先走吧?你喝得有点多。”
      “嗯,很久没这么喝了。”段锐泽摸出两块薄荷糖,从火锅店前台拿的,分给廖钰一块,“你没事吗?”
      廖钰嘴里含着糖,摇头,“我酒量比你好。”
      段锐泽笑问,“是吗,怎么比出来的?”
      “我要是喝这么多,就没事。”
      “我也没事啊。”
      廖钰不予置评。
      “你经常喝酒吗?”
      廖钰不欲多言,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你,不回家吗?”
      “回去也是一个人。我醒醒酒,毕竟酒量不行。”
      “你好像比较着急,难道你也有约会吗?”
      “我没有。”
      他一怔,用不着急于撇清,这样认真未免太自以为是,对方只是开个玩笑。廖钰想说自己没有着急,想说也没有人能和他约会,但他用不着向段锐泽解释,没有必要。其实最好他也开个玩笑,这件事就过去了,他们还能聊点别的。
      “所以你现在一个人。”
      “……”
      段锐泽心下了然。

      廖钰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六年后的段锐泽变得难缠,总是提一些他没法回答的问题。寒风应该让他冷静,但他却静不下来,卡在一个不明不白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想起兜里的烟,点烟的手微微颤抖,分不出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兴奋还是再次被尼古丁支配的挫败。
      他站远一些,扯松围巾,每一口都吸得用力,一口比一口更深,跟自己较劲,心想抽完这根不管段锐泽说什么他都要走了。
      段锐泽喝醉了他可没醉,他不想陪着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一根燃尽意犹未尽,紧接点上第二根,仍是不要命的抽法。
      他本想戒掉的,却发现这玩意儿他妈的根本忍不住。
      “别抽了。”
      他呛了风,止不住地咳嗽,咳得弓下腰,晚饭都差点吐出来。烟灰来不及掸,抖在衣服上,怎么也弄不干净。要是块烧红的烙铁就好了,狠狠摁下去,在这副颤抖的身体上烫一个遮不住的洞。
      段锐泽走过来拿走他指尖的烟,摁灭了。
      廖钰眼睛溢出泪,嘴角还挂着未及吞咽的口水,他顺势蹲下,怎么最后又是他把自己搞得狼狈。
      “这里风大,先不抽了,好吗?”
      段锐泽扶他起身。廖钰扯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把人往下拽,拉扯间他重心不稳跪在地上,仰起头,迎着段锐泽,睁大眼睛,“我知你还想问什么,你想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对不对?”廖钰直勾勾地盯着段瑞泽,“我告诉你,高考完那个暑假,那个夏天我学会的,惊讶吗,你应该还记得我很讨厌我爸抽烟,到头来我跟他一样,烟酒不忌,你说是不是很讽刺,是不是很可笑……”
      段锐泽望着那双眼,无法给予任何安慰,因为他什么都不是,只能轻声地说,“对不起……”
      廖钰推开他爬起来,“你回家吧,我要走了。”
      这一刻段锐泽很怕廖钰说的“走”指的是离开由城,再次不声不响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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