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殇 ...
-
阳光刺眼，灼得张舟眼睛有些酸涩模糊，他半抬臂膀，遮了遮头顶的骄阳，像坠入梦境似的，缓缓起身，想要一探眼前虚实。
他的手落在那只铺展开的翅膀上，一寸一寸摩挲着，触碰着。
须臾，他定住，呆呆地喊了一声：“师母。”
赵婉帧侧头，目光有些怆然，却依旧笑着应了一声：“欸。”
张舟一展笑言，握住赵婉帧的手说：“师母，我们回去找老师吧。”
赵婉帧留下泪来，抬手放在张舟脸上，“孩子，你老师说，有些路需要你一个人走，那时候我不认可，可现在看来，真的要你一个人去走了。”
张舟痴愣不解地看着赵婉帧。
赵婉帧回头，看了眼杀手身后躺在血泊中的钱怀仁，哀声道：“我们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言罢，一把白刃劈来，赵婉帧猛地推开张舟，徒手握住那锋利的刀子，喊道：“承澜，走，快走。”
张舟又开始耳鸣，只看到眼前有人架着师母，把血染的刀放在师母脖子上，凶神恶煞好像在对他说什么。
张舟听不清，他看到赵婉帧的嘴唇一直在动，他大喊了一声：“师母，你快过来啊。”
赵婉帧悲恸到哭不出声，一边跺脚一边嘶声喊道：“傻孩子，你快走啊，快走。”
赵婉帧握住脖子上的刀刃，转身展开双臂，用肉身将那几个杀手拦住。
围观的百姓从零星几个，很快聚成一圈，苏九娘赶到时，只见赵婉帧只身拦在杀手身前，张舟却站在不远处，一边拍耳朵，一边喊“师母”。
苏九娘握住右臂的伤口，撞开人群，有些到蹒跚至张舟身旁。
她送开伤口，用力扯了扯张舟，带着些愠怒问他：“你在干什么？”
张舟无动于衷，依然重复着那些动作。
苏九娘无暇理他，提刀向前，赵婉帧却大喝一声：“站住。我还是叫你一声阿九，我请你带着承澜赶紧离开，帮我和他老师照顾好他。”
苏九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错愕地盯着赵婉帧。
很快，她看清赵婉帧眼中的决绝，最终选择后退，拉着张舟，想要带他离开。
她在赶来时惨遭伏击，伤势虽不致命，却一人难敌数手，张舟如今这模样，她只能生拉硬拽把他带走了。
可张舟到底是个七尺男儿，苏九娘又有伤在身，只能抵挡在他身前，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肩膀一步一步抵着他往后退去。
张舟像个行尸走肉，任由摆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赵婉帧。
几个杀手被着难缠又顽强的妇人磨得彻底失了耐性，索性又给上一刀。
这一刀，赵婉帧跪地而卧，再难起身。
她望着那些脚步冲着张舟而去了，回头看了眼钱怀仁后，又奋力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到杀手中去，双手握住为首那人的刀，吃力说道：“走……”
“你命可真长，既如此，那我便让你慢慢死。”
为首的杀手提住赵婉帧的脖子，强行掰正她的身子，冲着的前方的张舟喊：“张少卿，她可还剩一口气，如果你自己选择走过来，说不定这老妇还能活。”
刀口再度悬在赵婉帧脖颈上。
为了拦住杀手们，她已身中数刀，哪儿还有机会活命。
她噗呲一笑，眼皮有些沉重，半眯半睁眼看着张舟，说道：“好孩子，不要信他们的话，你只管往前走，师母得去找你老师了，不能再陪你了。”
话音刚落，一道鲜血唰地迸溅，扼住赵婉的杀手忙不迭闭上眼睛，丢开赵婉帧。
赵婉帧啪声倒地。
一颗眼泪挂在张舟眼眶里，塞得很疼，他逐渐清醒，看到躺在地上，满身是伤的赵婉帧后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崩溃哭喊：“老师，师母。”
苏九娘的心亦如吊了块巨石一般，沉甸甸的，难以喘息。
她忍住眼泪，拉着张舟说道：“张舟，跟我走，你不走，他们夫妇俩就白死了。”
*
破旧又简陋的屋子里，风呼呼灌进来，刮得只剩下半截的门帘子簌簌作响，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劈里啪啦，适时掩盖住两声痛苦的呻吟。
苏九娘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左手捂着右手臂膀，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有些跌撞地靠向张舟。
张舟正躺在一张凌乱的旧榻上沉睡，将他从长安城中带出来后，他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苏九娘不想打扰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
夜半时，苏九娘忽然听到张舟喊了一声，她惊醒过来，起身去看张舟。
只见张舟汗湿衣衫，口里头一遍又一遍喊着：“老师，师母。”
苏九娘回头四处张望寻找，发现这间破屋子里没有一只可以盛水的器皿，于是她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张舟脸上的汗水。
外头是无边无际的荒野，丛林之中传来一声乌鸦的鸣叫，张舟猛地惊醒，从床上爬起来慌张寻找。
苏九娘伸手拦他，不慎碰到伤口，可见张舟那疯癫的模样，她还是忍住去拦他的去路。
见有人拦路，张舟嘶吼一声：“走开。”
苏九娘从未见他这般失控的模样，双眼通红，从额头到脖子青筋凸起，浑身发抖。
她伸手去拉张舟，却在触碰他的手背时，被他很快躲开。
苏九娘抬眼，眼里终于有了泪水。
她说：“张舟，你不要这样。”
张舟听不进去，推开她。
苏九娘的肩膀撞在门框上，疼得她呲牙咧嘴，却一点不敢犹豫地奔跑出去，撵上张舟。
“张舟，你不要闹了。”
张舟再次甩开她的手，反握住她的双肩，将她往后推，最终抵在身后一棵柏树上。
他像是着了魔，龇着牙要咬人。
“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
苏九娘被他按得疼，好不容易散去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她有些失力地说道：“你现在出去了就是死，朝中有人要杀你，你命都没了还怎么去找他们？”
张舟顿住，双手渐渐送开，目不转睛地看着苏九娘，问道：“是谁？是谁要杀我？”
见他理智回归，苏九娘撇开他的手，靠着树干滑坐下去，缓了缓疼痛感才说道：“等你完全清醒了，就能想得到是谁要杀你了。”
*
江照新买了一只鸟，这只鸟很听话，他十分开心，连今日回江宅也命博鹰将其带上。
路上，江照吹着口哨逗鸟，神情很是坦然放松。
搏鹰小心问道：“郎君今日可是有什么开心事儿？”
江照把鸟笼递给他，理了理衣袖说：“钱怀仁夫妇死了。”
他说得轻松，搏鹰却听得一愣。
“钱怀仁不是辞官回乡了吗？怎么会突然死了？”
“为了他的好徒儿死的啊。”
江照侧头看向搏鹰，眼里满是得意。
马车停在江府宅门外，江婉、林陌躲在一旁，眼瞅着江照与搏鹰一前一后入了大宅门。
林陌挠头，“没料到你兄长今日会回来。”
江婉转头，有些失落，“要不，下次吧。”
“那不行。”林陌朝前张望一番，又抬头看了眼围墙，斩钉截铁说道，“今日必须要去证实一下府上人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你阿娘被关起来那必然是很危险的，若是真的那就更要把你阿娘带出来了。”
江婉低头，她们回到长安城后直往江府赶，碰巧遇到两个小丫鬟回府，二人交头接耳说得热闹，便跟上去偷听了几句。
这不听不知道，一听才知道她走后家里简直翻天覆地。
府上都说自己阿娘疯了，阿爹不给阿娘找大夫瞧病，还把阿娘关起来。
江婉愧疚至极，埋怨自己太过自私。
林陌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太过伤心，把后背的斗篷帽子拉过来给她戴上，又把她带到稍微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大白天翻墙入院容易招人耳目，林陌干脆选了偏僻的院子翻进去，入院后行走三步便往四周张看几眼，确认没有其他人出没。
江婉给他画过江府的布局，他细想了一下，确定好位置好便沿着那方废弃的院子一路往前，躲躲藏藏终于到达柳芳然居住的院子。
柳芳然果然被关起来了，门外还有个看守的小丫鬟。
林陌缩在月洞门后面，想寻个机会进屋看看柳芳然，碰巧平日里贴身伺候柳芳然的丫鬟端了个盘子往院儿里来了。
待丫鬟走近，林陌一个箭步从花丛里跳出来捂住丫鬟的嘴，将其带到一座假山后面。
丫鬟惊慌，咿咿呀呀叫着。
林陌小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是你们家小娘子委托我进来替她看看江夫人如何了。”
丫鬟转动着眼珠子，林陌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平安锁，“这你可认得，是你家夫人送给小娘子的生辰礼物，可有假？”
须臾后，丫鬟点头，林陌试着松开她。
丫鬟四处察看了才跑到林陌身旁，压低声问：“小娘子过得还好吗？”
林陌点头，“她很好，你放心，你有法子带我去看看夫人吗？”
丫鬟连连摇头，指着守门的仆人说：“看到她没，那是尚书身旁的人，只听尚书的话。”
林陌正犯难，丫鬟又道：“夫人没有疯，只是这些日子受的打击实在太多了有些接受不了，反倒是江尚书，非要把夫人关起来，还不准我们从外面找大夫。”
“为何？”
“不知道，听说是夫人听到江尚书和小郎君的谈话了才被关起来的。”
林陌心下了然，又想起来时看到江照回江宅，于是说：“你想办法告诉江夫人，阿婉一切安好，我们会找机会救她出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