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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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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竹影绰绰,姜黛意立在其间,清瘦身影像融进了那斑驳的密绿景致之中。
千相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这里,刻意来等她。
他语气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姜黛意,你真的要杀我。”
姜黛意不惧怕此时的千相,他纵使没死,但身上的伤很重。
她话头疏冷:“师父让我去帮你寻药。”
千相不见本来面容,他化成了别人的模样。
他道:“我知道。”
姜黛意看着他:“草药是你骗师父的吧?你怕派普通刺客去,还未曾见到我,就被云钦杀了,所以,故意骗能与云钦抗衡的师父去找我。”
“你还找我做什么?”
千相:“自然是找你报仇,你敢与云钦合起伙来阴我,姜黛意,你想好这么做得后果了吗?”
姜黛意闻言扯出淡淡的笑意:“以千相大人现下的状态,恐怕不适合说一些令人不悦的话。”
千相向少女逼近,表情有些发狠:“你给我过来。”
姜黛意在思索。
她想杀了千相,但是这么做一定会被阙主怀疑。
山间常常有农夫上山砍柴,千相才动身往姜黛意那边走,便有一个农夫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千相衣着不凡,身上又染着血迹,若是太平盛世,旁人瞧见了定是会出手相助。
但眼下兵荒马乱,农夫眼看着境况不对,转身便要绕另一条道走。
姜黛意眼里的笑意在看到那农夫时,却隐隐透出几分担忧,千相不懂她,担忧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却要不顾往日情分设计杀他。
千相眼神微戾,忽而朝着那农夫的方向闪身过去。
姜黛意折下几片竹叶,混着内劲儿向千相扔去,暂时逼退了他的身影。
农夫感受到莫名的杀意,吓得软了脚跌在地上,不敢动弹。
姜黛意提醒农夫:“起来,快跑。”
农夫到底缓了口气,爬起来跑得没了踪影。
千相阴沉着眼:“天阙的刺客,什么时候也存了善心?”
姜黛意的眸子像笼着一团黑色的雾,她有些惋惜道:“你到底回不了头了,你现下像极了丧失人性的行尸走肉。”
千相:“好啊,你还说教上我了?你是不是以为你披着云妡的皮便真的能变成云妡?姜黛意,你别忘了云钦,他察觉真相的那日,你的下场会比我惨。”
姜黛意眼眸一冷,不再打算留着千相,她要彻底与天阙撕破脸。
少女清白的衣袂像天际的薄云,携着曦光晃人眼睛。
这一幕落在千相眼里,他蓦然觉得,她真的被云钦所影响,变得更果决了几分。
她终于不再属于漫漫长夜,也终归真的与他再走不到一处 。
叹息声在千相口中溢出,他眼眸一狠:“既然如此,好。”
既然道不同,那便同毁在天地间,也省得每日活得像阴潭下的淤泥,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无论天上地下,他也要带着她。
她既然此般如光晃眼,走那阴司时,也能为他存下几分暖意。
千相忽然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姜黛意不解,但怕他又起害人之心,反正他受了伤不是她的对手,想着便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这一追便追到了罗烟城。
杂草存生的城内萧条冷落,其实这种世道下,几乎各国王城之内,也不会太过繁华,况且罗烟城只是七凉山十里外的一个小城。
千相来这里做什么?
姜黛意一踏进这座城内,就感觉死气沉沉,破败之气更胜小郡城,墙垣上断壁残垣,显然是这里长期经历过战争的摧残。
到处都透露着残戾的被摧残过的痕迹 。
姜黛意步履轻慢,绣着暗纹的裙摆划过灰败石板,染上细尘。
她视线四扫,搜寻着千相的踪迹。
“姐姐?”
指尖忽然传来陌生的触感,姜黛意警惕起眸子,她退后一步甩开来人的手。
……
天色暗下来,乌云密布。
灰石板上落下氤雨,沾湿了灰尘。
云钦的长袍被雨水打湿,长衫上面原本隐现的日月星辰纹路此时沾了雨水,更加显眼起来。
他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马车,两名暗卫受了伤。
天阙阙主似乎并无意与他纠缠,过了几招,没占到什么便宜,放下狠话离开了。
暗卫说,姜黛意从未离开过马车,而赵立是因为听到了消息,又觉得暗卫能保护姜黛意,所以提前离开了。
云钦淡淡道:“我方才才去了小郡城,到了这里时,姑娘已经不见了,却看到天阙之人在这里。”
“你们告诉我,姑娘呢?”
两名暗卫似乎有些目眩,他们脑海中好似被什么牵扯着,自发应承着少年的话。
“是……公子,姑娘没有乱跑。她被天阙的人带走了……她不见了。”
暗卫的状态很不对劲,云钦看着他们,也没有斥责,只温声道:“你们先回云家。”
暗卫根本抵抗不了弥月心法的威力,此功法厉害之处就在于,能让人不受自己控制,无意识地自发顺应眼前之人的话语,做出一系列举措。
云钦看着暗卫迷离着神思,飞身前往云家的方向而去,慢慢不见了踪影。
地上不显眼处,细微的齑粉泛着淡淡的烟薄青,几乎不可视,若不是心思极其细腻之人,根本察觉不到。
是云家追踪的秘术。
顺着痕迹,云钦很快便找到了姜黛意所在的罗烟城。
罗烟城隶属霖国城池,几乎同一座死城无异,但城内还是住着许多百姓。
恰巧,这座城池,临近燕国,云钦有意将这座城划进燕国,霖国无法给予这座城生机,但燕国可以。
云钦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齑粉在这里就消失了,雨越下越大,将齑粉冲得一干二净。
不过倒也无妨,左右都在城内。
他迟早都能找到她。
……
一间破旧的小屋里,扎着小揪揪的一个六岁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正泪眼朦胧地看着姜黛意。
窗牖外散着湿气,纵使夏日,屋内也似乎格外阴冷。
姜黛意替榻上的中年妇人把着脉,她其实想先尽快找到千相,那个疯子不高兴的时候,会杀无辜百姓。
但……
“这位姐姐,我阿娘她是不是要死了?”
姜黛意只是幼时跟着云钦学了点把脉的皮毛,毕竟把脉这本事,是实践出来的,她只能大约知道这妇人病得不轻,面上看着无碍,但内里亏损的很厉害。
云钦或许有办法,他也精通一些医术,姜黛意之前生病,便都是他亲自开方子。
姜黛意安抚着小姑娘,柔和笑道:“你阿娘只是生病了,姐姐现下去寻个人过来给你阿娘看病,好吗?”
小姑娘抽泣着:“好……”
姜黛意走到屋外,她抽出小袖里藏着的响箭,特制的火药冲着天际冲送上去,在雨里绽开火花。
隔着一条长街的云钦听到动静,浅眸望去,他的眼底泛起温隽。
知道主动找他了。
这是很好的迹象。
须臾,云钦的身影便出现在那间阴冷的屋子前。
姜黛意蹲在屋角下的台阶上,小小一团,她似乎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见他来了,先是欢喜,继而有些心虚。
云钦半蹲下身,袍尾层层叠叠覆在青石台阶上,他的声音极尽温隽,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妹妹。”
平淡的语气。
他不在乎她为何与赵立合伙骗他。
也不在乎她此刻为何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罗烟城。
姜黛意微微抬起柔畅的下颌,她软着眼眸,仿佛又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听话的妹妹。
“我想让哥哥帮我救一个人。”
知道云钦不会计较,她聪明地闭口不提千相的事情。
云钦拉着姜黛意起身,眼神看向屋内。
“进去吧。”
云钦常年在外救助百姓,帮人看病看久了,自然医术也就精通,顺带着,练就一手的好蛊术。
姜黛意看云钦替人把完脉,说了句:“无大碍。”
姜黛意一听便转达给那小姑娘,小姑娘听到没事,终于止住了眼泪。
云钦写方子的时候,粗墨沾了几滴在他指骨上,此处没有擦拭的干净帕子,他便随意轻甩几下,随后道:“这城中的人约莫身体都有些不足,但好在人数不多,你与我去寻些药来,给他们煎了服下。”
姜黛意不敢告诉云钦她是追着千相来得罗烟城,云钦本就反感她继续与天阙的人接触,如果知道千相还和她有关系,又是场腥风血雨。
而她亦不敢问云钦,为何设计让千相假死。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或许她为何出现在罗烟城,云钦也心知肚明。
两个人默契的不去计较对方的算计,这样反而有一种诡谲而和谐的平衡感。
姜黛意询问:“去哪里寻找草药?”
乱世之下,每一座山上反而长起了许多野生的草药,只要随意上一座山,便可以寻到,只是寻常不懂医术的人,并不能辨认出来。
方才拉着姜黛意救命的小姑娘很懂事,拿出了三个背篓,一个自己背上,另外两个递给二人。
姜黛意道:“你在这里照顾你阿娘,我们去就好了。”
小姑娘也不放心阿娘一个人待在屋内,糯糯道:“那哥哥姐姐早去早回,天黑了山上可吓人了,还有野兽。”
姜黛意道:“好。”
叮嘱好小姑娘不要乱跑后,云钦牵起姜黛意的手,向门外走去。
他们一路到了山上,在出城时,姜黛意看到几道暗影在城内穿梭,似乎在找人。
姜黛意认出那是云钦的人,她试探道:“哥哥不派暗卫也去采药吗?这样更快一些。”
云钦的步伐微顿,他渐渐凝视她。
“暗卫不懂医术,难以辨认草药。”
姜黛意咬了咬牙,继续道:“刚刚在城中徘徊的暗卫,是哥哥的人吗?他们在找什么?”
云钦本不欲与她谈论此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既然她想知道,他也不妨告诉她。
“他们,在找千相。”
姜黛意猜到了。
她是故意这样问的。
云钦恍似能洞察少女的心思,他也不急着去采草药了,不说清楚,这药也采不成了。
他略欠身坐在一块青石上,背篓被他摘下放在地上。
他情绪不显,神色淡淡的,明明坐着却与站着的少女一般高。
姜黛意开门见山,语气有些不满:“千相到现下还活着,是哥哥的手笔罢?”
少女的尾音沉沉,带着丝丝凉薄。
云钦点头:“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太过便宜他,但不杀他,他就会杀别人。所以,我必须找人看着他。”
姜黛意:“哥哥留着他,有什么用处?”
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内容。
看似询问,实则质问。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心如明镜。
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云钦反问:“妹妹自己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姜黛意看他。
“我留着他,就是要看看你的态度。”
“我要亲眼看着妹妹会如何选择?”
“好在,你选对了。”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危险,仿佛她的选择如果没有按照他预料之中的去发展,那么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姜黛意漂亮的眸子收缩了几分,她第一次在云钦眼底看到隐隐划过的杀意,虽然稍纵即逝,但她确实感觉到这股杀意很浓烈。
是对千相的,还是对她?
他都说了,不想让千相轻易死掉,那就只能是她?
姜黛意怔住。
云钦看出少女在走神,清淡的嗓音拉回她的思绪:“在想什么?”
姜黛意打了一个寒颤。
云钦的视线,透过她纯黑如曜石的眸,恍若能穿透人心窥探得天机一般盯着她,审视她。
眼前的少年是保护了她七年之久的哥哥,他永远隽淡着那双眼眸,温柔地喊她妹妹,然后为她挡去一切风雨,这样的安逸,让她对他不设防备。
她自以为是猎人,其实有时候,啄眼的鹰,更难对付。
云钦浅浅笑着,绝雅面容轻易便能俘获人心,但隐在其下的汹涌暗波,随时都能将人湮没。
姜黛意凝望着少年。
她感觉眼前的云钦忽然有些陌生,她似乎一直将他想得太过简单,他的城府,算计,远远在她之上。
少女颤着嗓音开口唤他:“哥哥。”
云钦:“嗯。”
“我想,我应当先离开云家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