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歌》Ac珞

25、第 25 章

　　连城回身，看到李沐握缰立马，目光如灼，正在自己面前。
　　他冲动地出宫来，只为见李沐一面。可当真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时，又不免心下慌乱。
　　李沐见连城不语，遂策马走近些，脸上一副平静得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连城一袭深色袍子尚落残雪，足下浅色云头靴半染泥垢，身上的外衫被雪水打湿，模样颇为狼狈。
　　李沐打量一番，方开口道，“不乘车，也不带下人，私自出宫来的？”
　　连城一时语塞，半晌，从身上拿出一个装着金玉佩饰的锦袋子，递到李沐面前。
　　“这是什么？”李沐问。
　　“我的一点积蓄，想要拿给王爷，以作赈灾之用。”连城道。
　　李沐没接，眼神略带讶异，忍不住疑惑，“你一路跟着我，就为这个？”
　　不为这个，还能为什么，连城脸一红，总不能实话实说，承认自己是余情未了，思念成疾，冒着被皇帝发觉的风险私自出宫来，只为看他一眼吧，于是故作镇静，“长安城外饿殍遍野，连城不能像王爷一样亲赴灾地救人，却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李沐听罢，不禁笑笑，只道，“你这些钱，起不了什么作用。灾区物资匮乏，有时候金银珠宝，还抵不过稀饭一碗。”
　　连城闻言一怔，握着锦袋的手微微落下，原本白皙好看的手在风雪里持缰纵马磨得久了，此刻冻得泛红。
　　李沐盯着那双手，没说话，过了一会，忽然伸手去握连城冰凉的手指。
　　连城手上一颤，沉甸甸的锦袋掉在地上，没进马蹄高的厚雪里。
　　他脸颊绯红，分不清是冷的还是难为情。想要缩回手，冻得冰凉僵硬的手指头却不听使唤，赖在李沐温暖的掌心不肯出来。
　　李沐看着他，目光和他的手掌一样，皆带着温情。良久，缓缓问道，“你今日来，是担心我，还是想为我送行？”
　　连城心跳加速，不知如何回答。
　　“你之前是骗我的，对么？”李沐接着道。
　　“什么？”连城抬眼。
　　雪渐停，李沐的目光清澈如初霁的天空，“你那日对我说的话并非真心。你对我有情，为何不肯承认？”
　　面对着李沐的一腔诚挚坦荡，连城终究做不到再口是心非，只得垂下眸，小心翼翼地将手从李沐手掌中抽出来、
　　“我怕。”他开口，似有千难万阻。
　　“怕什么？”李沐目带怜惜地望着他，“皇帝么？”
　　连城摇摇头。
　　“那是怕什么？”李沐不解。
　　连城默然。
　　戚如晦的事，七煞门的事，还有他手上曾沾染的数不清的鲜血人命，这些，若是李沐知道了，还会像今日这般待他么。
　　他不敢想象。
　　李沐见他不答，遂道，“你有苦衷，我不逼你。只是若我再回来接你，别再拒绝我，好么？”
　　连城没再多言，烂在心底的秘密原本就难以启齿，更何况是匆匆别离之际，此刻他只希望李沐平安得返，于是微微颔首。
　　李沐以为他答应，欣然一笑，接着俯身下马去拾连城的锦袋，连同适才从袋中掉出来的一枚玉珏。
　　那珏玉成色泛青，不似皇家贡品。李沐拿在手里，打趣道，“怎么宫里也混有这等凡品？”
　　连城见着，只道，“这不是宫中之物，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今日一时忘了，竟也混在了里面。”
　　李沐听罢，将锦袋还给连城，只留下那枚玉珏，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将它送给我吧？”
　　“王爷不是说了，此玉为凡品，单留下它，欲做何用？”
　　“睹物思人。”
　　***
　　这日连城送别了李沐，回宫之时，天色微晚，他鞋袜衣衫染了尘雪，正欲回怡凤阁沐浴更衣，却见着皇帝已在殿中等他多时。
　　“你出宫去了？”皇帝见他回来，不由得问道。
　　连城无从掩盖，只得道，“微臣见外面飘雪，一时兴起，很想去宫外走走，忘了向皇上禀报，有失宫规。”
　　皇帝闻言，只道，“你究竟是想出宫走走，还是想去送送九王叔？”
　　连城一惊，倒吸口冷气。
　　皇帝微微叹息，起身道，“朕并非有意派人打探你的行踪，只是如今你是朕的宠臣，自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无事都难免被污蔑构陷，更别提是被人亲眼所见，谮言恶语自然少不了。”
　　连城连忙解释道，“皇上，怀王曾救过微臣的命，微臣一直心中感激，故而今日才想到要去送别，不想却被人诟病，还请皇上降罪。”
　　“朕不怪罪你。”皇上看着连城，虽有严肃，却无愠色，“朕只想问你一句，你对九王叔，可是动了情？”
　　连城大惊失色，他不清楚是谁获悉了他的行踪，更不知那人对皇帝说了什么，竟让皇帝这么快便起了疑心。
　　皇帝未等他答，接着道，“你与王叔相识并不比朕晚。他的胆识气魄，举世无双，又加上他曾救过你的命，若你真的喜欢上他，朕也不觉得稀奇。”
　　连城不敢承认，更不敢让皇帝怀疑李沐，于是跪道，“皇上明察，微臣只当怀王是救命恩人，而怀王亦视臣为友，绝无其他。”
　　“当真？”皇帝似不尽信。
　　“微臣不敢隐瞒。”连城竭力辩白道，“如今怀王替皇上赈灾察情，忠心可鉴，若因微臣一念之私的送别，反招来非议，着实冤枉。”
　　皇帝思忖着连城的话，半晌，方道，“平身吧。朕知道了。”
　　连城并未起身，又道，“微臣举止不当，为小人所诟病，还请皇上重责。”
　　皇帝听罢，反问道，“朕若真得罚了你，岂不是反倒证实了谗言？”
　　连城跪在地上，一时无言以对。
　　“起来吧。”皇帝伸手将他拉起来，只道，“朕信你就是。”
　　连城身上一层冷汗，心中愧不能安。他确确实实对李沐动了情，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表露出分毫。
　　他并非不相信李沐的话，只是前有皇权，后有枢相，李沐一个无兵无权的王爷，如何能与他们为敌。
　　至少当下，他不想，也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