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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甘露歌 ...

  •   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的谢景明便直接去了张文元家。

      虽然上次季晏礼已经给谢景明大致说了说关于苏朝云家的那些旧事,但是毕竟他从小在外面,对于盛京的事情知道的自然也不大全面。
      谢景明隐约觉得还有什么细节被漏掉了,周兰亭写的那篇戏文和这件事关系匪浅,他一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有那傅氏,周兰亭既然把他们的东西专门藏起来,想必内中一定有什么隐秘之事。
      可是上次谢景明给季晏礼写了信问这件事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回信送过来。

      他想知道这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于是便给自己认识的几个信得过的人都写了信询问一番。

      他将自己认识的人前前后后思索了好几遍,但是除了李衡德之外很少有人从小是在盛京长大的,从前他儿时的那些伙伴自他去边疆之后便断了联络,现在再问似乎也有些突兀……

      想着想着,谢景明忽然想起来了一个极其合适的人——

      张文元不仅在盛京生活多年,而且谢景明完全可以信任他,以张文元的年纪,想必也一定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即使不能知道全部的内情,也起码应该对这件事了解一点。

      是以今日一大早谢景明便往张文元家来了。

      张文元正一边悠闲的哼着小曲一边小口小口的喝酒,完全看不出是宿醉的模样。见谢景明推门进来,他笑眯眯的拍了拍身边的空椅子,朝着谢景明道:“你来了?快过来坐吧。”

      谢景明坐下之后,接过张文元递过来的酒壶也照样往嘴里灌了一小口。

      张文元犹自笑眯眯的说着:“这是热热的烧酒,早上喝了正好可以暖暖身子。你往常都是下午来的,至多也不过是晌午头上,今日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谢景明咽下嘴里的酒,他擦了擦嘴角,又把酒壶递了回去:“没想到先生你喝了这么多酒了脑子还这么清醒。不错,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先生。”

      张文元悠哉游哉的躺回了藤椅上,一边继续眯着眼睛惬意的喝酒一边不在意的说:“你问吧。”

      谢景明拖着椅子往张文元身边靠了靠,随后他正色道:“我想问问先生,是否知道禹州傅氏傅遮幕这个人?”

      就见张文元在听到傅遮幕这三个字时,脸色“哗”的一下就变了,他坐直了身子,连酒壶也不管了,一脸严肃的问:“傅遮幕?……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谢景明倒是愣住了,他以为张文元会说知道一点,再不济也就敷衍的说个不知道,但是他没想到张文元的反应会这么大。

      谢景明迟疑了一下,问:“先生怎么如此激动?难不成你和这个人认识?”

      张文元像是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这么大有些不妥,他叹了口气,又换上往常的模样:“我确实认识这个人,不过后来发生了些事……我以为不会有人再知道这个名字了,如今乍一从你嘴里听到觉得有些惊讶,所以才反应大了些。”

      说着又问了一遍:“你是从哪里听见这个名字的?”

      若是张文元刚刚的反应再正常一些,那么现在谢景明肯定已经和盘托出了,可是见到了张文元在听见这个名字如此反常的一面之后,谢景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隐瞒掉这件事。

      他不能和张文元直接说自己是从周兰亭家里发现的了,看刚刚张文元的反应,他似乎和这个人关系匪浅。
      可是这个名叫傅遮幕在从前显然显赫一时——他甚至有金书铁券,可见当时他的地位和受宠程度。但是按理说来,如此显赫的家族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之内便销声匿迹了,至少从谢景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钟鸣鼎食之家是姓傅的。
      就算是他的后辈全部都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败完了家业,这样的大家大族起码能延续百年的基业。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叫这个家族没落。

      能叫一个有金书铁券家族没落的,想必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想来张文元很了解这件事,也了解傅遮幕这个人。谢景明不确定周兰亭和傅遮幕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担心他和傅氏的没落扯上什么关系叫张文元怀疑。

      因此他再三思索之后,只是说:“从前刘初意和我提过一嘴,说是……”

      谢景明顿了顿,既然张文元知道这件事,想必刘初意的父母也知道,再加上一般犯了罪的大家族的家产会充公,他半编半揣测:“他们家得了一件御赐的东西,他父母说是曾经皇上赏给傅氏的。我因为没听过这个名字,而刘初意知道的也寥寥无几,所以才想来问问先生。”

      反正现在刘初意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张文元也无处可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谢景明说完之后便不动声色的凝神看着张文元,就见张文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才将提起来的心放下:“那先生可以和我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张文元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里去,眼生是放空的,但是眉头却不自觉的深深皱起,想来这件事的发生对他来说不是一件美好的记忆。

      张文元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哑着声音开了口:“这件事说来话长了,离今天也已经……已经有二十几年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再加上当时的皇帝压住了这件事,所以你不知道实属正常。”

      张文元的眼神又飘远了,半晌后,他才艰难的开口:“当年仁孝帝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谢景明知道他指的是当初冤枉太子这件事,谢景明已经从季晏礼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便照实告诉张文元了。

      张文元听后点点头:“这样便好说了。你问我傅遮幕是谁,那我现在便告诉你,我与他是至交好友,是这世上都找不出第二个的挚友。那时候我和他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相交相识之后便一直形影不离。
      “那时候他已经是皇帝宠爱的臣子了,可我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但他从不以身份高低而对人态度不同,便是乞丐都能和煦以待,是个真正的君子。
      “可惜后来你也知道,太子被人诬陷造反,最后被押进大牢郁郁而终。而傅遮幕则是太子身后最鼎力的支持者,他被人陷害说是鼓动太子造反的罪魁祸首,是这场祸事里最穷凶恶极最该死的人。
      “仁孝帝怒极之下竟然不听任何劝阻,不敢不顾的要杀掉傅氏百十口人。仁孝帝曾经给傅氏一族金书铁券以示荣耀,可是事发之后,他竟然将留存在宫中留作对证的另一半铁券给毁了,拒不承认自己曾给过这样的东西。
      “没了这块免死金牌,整个傅氏上下都惨遭毒手。那时候傅遮幕才刚刚有了一个还未满月的孩子,我还见过那孩子,粉嫩嫩的十分可爱,可惜傅氏这唯一的血脉最后也没能活下来。
      “诛九族的圣旨下来的那日,整个傅府血流成河,我还去看了,期望能找到一两个幸存之人,可是去了才知道竟是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而后来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仁孝帝气极之下竟然牵扯出了旧疾,而后便撒手人寰了,现在的钦明帝登基之后,只说这件事间接导致了仁孝帝身死,所以直接下令任何人不得提起此事,胆敢有违者以造反罪格杀勿论,于是二十几年过去了,傅氏也一直不曾洗脱罪名……”
      停了片刻,张文元喃喃的说:“那时只要和傅遮幕认识的人都知道他绝不可能有不忠不义的念头,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去造反都不可能,更何况是他自己主动要做这样的事。可惜皇帝被仇恨和恐惧蒙蔽了双眼,竟然亲手杀了这个他自己曾经最器重的臣子,同样也逼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张文元说着说着便说不出来其他的话了,他长长一叹,垂下松弛的眼皮,眼底只剩下浓浓的悲怆和落寞:“……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谢景明哑了哑,最后才涩着嗓子说:“我竟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张文元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那时候你年纪还小么,再加上后来太子平反,仁孝帝心里自然是痛极,所以压下去了这件事情。这十几年过去了,除了当时有关这件事的亲历者之外,知道的也已经寥寥无几了。你不知道才是应该的。”

      两厢沉默,过了一会儿,张文元打起精神又给自己灌了口酒,然后才平静的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何必沉湎与旧事里,不如再努力挣扎出一番新的天地来才是。”

      谢景明怕再勾起张文元的伤心之事来,而且也确实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两个人便又随便聊了些其他的。因着张文元偶然提起问了一句蔚星言,从张文元家中出来之后谢景明便想着去看一眼蔚星言现在如何了。

      谢萧烨的事结束之后,顾知谏便同蔚星言相认了。
      一开始蔚星言对顾知谏自然是有些怨恨的,毕竟他在和顾知谏走失后伤心欲绝,而顾知谏明明知道他在哪里却不来找他,还白白让他伤了这么多年的心,长久的思念和渴望如今全部化为了怨念,蔚星言心里一时转不过弯,自然对着顾知谏没有什么好脸。

      顾知谏也知道此事是自己做的不对,所以即便是蔚星言对他冷言冷语也丝毫不退缩,依旧每日每日的去见蔚星言。
      有时候蔚星言实在是烦了拒不相见,顾知谏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外等他一整日。长久下来,大家都能看出来顾知谏的真心了。
      渐渐的蔚星言也迈过了心底那道坎——他何尝不知道顾知谏是怎么想的?他也能理解顾知谏,只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思念一时没法排解,等他慢慢的释怀了便也就好了。

      两个人相认之后蔚星言便从周兰亭府上搬了出去,现在已经同顾知谏住在了一起。

      这些事情还都是周兰亭实时的告诉谢景明的,谢景明早就想来看看了,一来能看看他们还缺不缺什么,自己好能帮上忙的——谢回舟登基之后顾知谏便已经从朝堂上的纷争里退了下来。
      这场“战争”里他是功臣,周兰亭也曾提过叫太后为他谋个好差事,不求大富大贵平步青云,但起码能有份差事,再说了,以顾知谏的本事,不愁最后不能位极人臣,就连谢回舟自己都亲口相邀过,但是最后都被顾知谏拒绝了。

      他见惯了朝堂纷争和暗波汹涌,所以不愿意再回到那勾心斗角的地方。他现在只想和弟弟平平安安的过完下半辈子,那些荣华富贵于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根本不能及家人半分。周兰亭也能明白,于是没再强求,反而帮着他彻底从官场里脱身。

      这二来就是,到时候谢景明也可以替周兰亭捎个话,让周兰亭及时的知道他们的近况,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了。

      隐退之后,顾知谏再周兰亭的帮助下办了个私塾,他自己做教书先生,蔚星言便替他做些杂活。
      虽然比之前替谢萧烨办事的时候清苦不少,但起码踏踏实实,赚的每分钱都不用再像之前一样铤而走险。
      而且顾知谏从前其实也常常幻想过同弟弟再相见时候的情景,为着这些美梦般的场景他还攒下不少,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叫弟弟过上不必奔波忙碌的日子。这些钱加起来已经足够他们二人的日常开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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