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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新念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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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明先去买的丸药,然后又把程江落写的各色草药也一并买了许多。等他全部买完准备从药馆回去时,却在街边见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苏朝云手中同样提着一包东西,正安安静静的站在街边,看样子是在等谢景明买完药从药馆里出来。
果不其然,见他出来,苏朝云便迎了上去。
她客客气气的朝谢景明行了礼:“见过殿下。”
谢景明看着她手里的那包东西,已经差不多猜出来了她想做什么,只不过是没有直接点明,反而故意问:“苏姑娘?几日不见了,你这边一切可都好。刚刚忽然叫住我是有什么事么?”
苏朝云沉默两秒,她别过脸,目光没有直视谢景明,语气听着也有些不大自在:“我这里有一些……有一些季晏礼之前的东西,我刚刚去府上找你时,听说殿下来买药送给他。所以我想麻烦殿下,顺便帮我把这些东西也一并过去。”
虽然苏朝云嘴上说这些是季晏礼之前的东西,但谢景明怎么会猜不出来这些都是托词,她手中拿的大约也都是给季晏礼特意准备的。
想必苏朝云也听说了丹阳那边传来的军情,知道季晏礼受了伤,但她没办法亲自过去查看,所以才想给他送些有用的东西。但是又不愿意叫季晏礼知道,所以只能假借人手。
谢景明依言接了过来,苏朝云似是松了口气,但是又说:“殿下只说这些是殿下自己准备的就行,不必提我的名字。”
谢景明不好答应下来,但是也不便直说。于是他斟酌片刻,拐弯抹角的道:“季小将军收了伤,虽然来的信上写的是没什么大事儿,但是苏姑娘也了解季小将军,他那性子,大事会说成小事,小事直接不说。所以想必他伤的不轻。”
说到此处,谢景明停下来瞅了瞅苏朝云的脸色,果然见她睫毛微微颤了颤,那双眼睛也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谢景明叹了口气,觉得果然这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这位苏小姐和季小将军原本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一对,是人人都忍不住称赞的珠联璧合。
这原本应该要传为一段美好的佳话,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老天忽然在两人之间横出一档子事,叫两人不得不分开,以至于两人即便是身在一处也无法圆满,只能劳燕分飞,天各一方。
谢景明思及此处,又忍不住分出一半散漫的心思想,当年那个叫他们分开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想要解决问题,需得找到问题的关键才是。谢景明从前还听人说过,不过最近叫人头疼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谢景明分身乏术,也就不大得空记得这件事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缘由了。
苏朝云沉默片刻,说话的声音很低:“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些都是……”
她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再说,可是她的眼睛望向别处,还是说了出来:“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我早有心理准备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若是他活着,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他……那我会替他好好为他娘养老送终,替他做了他来不及做的事。”
谢景明道:“姑娘自有自己的气节在,但容我造次说两句——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为什么要等人死后再做这些事情呢?现在明明你们都好好活着,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当面说清楚。
“你明明知道,季小将军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句话,姑娘心里有他,你们也都互相明白彼此心意,趁现在还有来得及,姑娘只需表明自己的心意,季小将军便不再有什么缺憾。有些事不必等到一些都来不及了再做。苏姑娘,你真的能笃定到时候自己真的就不会后悔么?”
苏朝云半晌没说话,谢景明等了一会儿,朝她的脸看过去时,才发现苏朝云脸颊滑过一道清清楚楚的泪痕。
苏朝云从未在别人面前哭过,这是第一次。
谢景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也是他头一次——头一次把一个小姑娘给说哭了。
谢景明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办法,见人一哭难免手足无措。
他努力想了想该怎么办,手忙脚乱的拿出自己的帕子想递给苏朝云擦擦泪,但是刚伸出去一半,又觉着给人一小姑娘用一个半旧不新的手帕子不大合适,于是默默的又把帕子拿了回来。
谢景明浑身搜罗了一下,到底是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拿给苏朝云用的。
不过所幸苏朝云自己偷偷的扭头用手背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她的声音很轻,似乎隔着很多层虚无缥缈的纱,远远的传进谢景明的耳朵里:
“殿下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你不知道,我是罪臣之后,不论过了多久,这个重担始终会牢牢的压在我头上,别人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可是心底谁不低看我们一等?可是季晏礼不同。他身上有军功,以后还会袭乘爵位,他还能再往上走。
“如果季晏礼真的和我在一起了别人会如何看他,有这样一个妻子,若是以后有人想针对他,拿着我的身份随便参他一本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只要我在这里,只要我还存在,我就会是他的一个软肋,一个可供人随意伤害他的筹码。
“他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能让他因为我再陷入这样棘手的麻烦里……他是天上鹰,本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在天空翱翔,而我是笼中雀,身上无时无刻不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我与他相隔甚远,怎么能折断他的翅膀,拖拽着叫他失去了大好前程。”
谢景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苏朝云。
季晏礼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不在意苏朝云现在是怎样的身份,他只是想和苏朝云在一起,哪怕前面等着他们的是荆棘陷阱。
可是苏朝云想的不同,苏朝云在意的,仅仅是季晏礼自己能不能有一个更好更快乐的将来。
她担心自己成为季晏礼的拖累,害怕和自己在一起之后,季晏礼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受到拖累,所以她宁愿两个人伤心,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季晏礼因为自己而跳进火海里。
谢景明忽然想到了周兰亭。
这个时候想起他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谢景明控制不住的想起了他。
他在想,若是自己有一天和周兰亭也走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会怎么办呢?
若是有一天,有一件事盘桓在他们中间,那他会像苏朝云一样止步不前,为了另一个人的前程宁愿伤害自己,还是会像季晏礼一样,哪怕是知道前面的路坎坷泥泞也依然愿意继续走下去?
谢景明一时间想不出来一个答案。
他看了看已经恢复了往常模样的苏朝云,又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大家的命运又不尽相同,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在另外的人身上重现一遍?古人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我还是想开点好。再说了,现在愁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也不是个事,眼下还有更叫人头晕脑胀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这么想着,谢景明的心绪果然清朗了点。
只是这个时候的谢景明不会想到,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往往你觉得一定会发生的,实际上遥遥无期,根本不会出现。而你觉得一定不可能发生的,它就在前面的某个时刻等着你,最后往往会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你身边。
最后苏朝云要离开了,在她转身之前,谢景明听见她已经变得平淡的声音说:“殿下,我不是不爱他,而是不敢爱他。”
谢景明自然不会如苏朝云所说,就把苏朝云带的东西说成是自己给他的。他写信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背叛了苏朝云,将东西是她带来的透露给了季晏礼。
最后谢景明想了想,有斟酌着捡一些重要的话把苏朝云的想法在信上告诉了季晏礼。
他知道这样做是对苏朝云的一种不守信,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怎么做了。
苏朝云虽然愿意为了季晏礼这么做,可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本心。她只是想让季晏礼过得更好,所以故意不去在意自己心中所想。
或许现在,连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了。
两个人要是今后就这么走下去那简直就如同两个眼睛不好的人在黑暗里互相摸索,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走到一起。
按照话本上所说的,这时候总得有一个出现做促进二人感情的配角。于是谢景明主动的自己给自己想好了戏份,而且在无人要求的情况下十分积极的打算努力促进一下这对苦命鸳鸯的感情。
钦明帝驾崩之后,凡是有诰命的人家都得进朝按爵位守节,太子和六皇子都在宫中住下,谢景明一开始日日往宫中跑,后来也暂时在宫中住下了。天下百姓六个月内不得婚嫁,有爵位的人家两年不得筵席音乐。
钦明帝的灵柩停了几日以后很快就入了皇陵。前前后后的时间加起来倒用了两个多月,前一个月谢景明依旧住在自己家中,后一个月便住进了皇宫。
也就因此和周兰亭见面的机会多了一些。
因为谢景明记着季晏礼和苏朝云的事,所以后来有空时又给季晏礼送了封信过去,问他拖累苏朝云的那桩事情到底是什么。
等着季晏礼回信到来的功夫,钦明帝的灵柩已经安安稳稳的放进了皇陵里。谢景明和周兰亭也得以从宫中回家了。
季晏礼信上将苏朝云家被查封的前因后果都详细的告诉谢景明了。在钦明帝继位之前,是他的父亲仁孝帝当政。
仁孝帝有好几个儿子女儿,钦明帝是他的众多孩子当中的一个。原本钦明帝是当不上皇帝的,因为他资质平平,不如其他兄弟姐妹们出挑。
可是后来太子打仗回来之后,竟然拥兵自重想直接造反继位,病入膏肓的老皇帝被自己这儿子气得半死,一怒之下竟然直接把人打入了大牢。太子最后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皇帝又立了三皇子为太子。
可是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前太子案还没翻篇,锦衣卫又查出来原来是三皇子陷害了太子,三皇子故意告诉太子假消息说有人造反,仁孝帝已经被围困在宫中了,叫太子带着军队进宫营救老皇帝。
因为三太子和仁孝帝宠信的宦官沆瀣一气,太子孝心虔,见了几个“人证物证”之后信以为真。又因为担心仁孝帝,所以不曾探查真相便直接带兵进了皇宫。
这时候,和三皇子串通好的将军守在宫门口缠住太子,一面派人进去告诉仁孝帝太子造反了。
这件事疑云重重,按理说仁孝帝不该如此武断便相信,可是不知怎的,仁孝帝不仅相信了,还叫人立刻把太子押进大牢,这便导致了惨案的发生。
锦衣卫把证据呈在仁孝帝面前的时候,仁孝帝急火攻心竟直接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只来得及立现在的钦明帝为太子便撒手人寰。
而苏朝云一家存粹是无辜被牵连。苏家曾经为太子办事,太子那日事发之后,苏家也被匆忙定罪。
可是后来一切都平反了,大家各自忙乱,一直到钦明帝继位都没有人再想起苏家。这时候苏家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竟是没有一个能再为自己伸冤。
苏朝云倒是试过许多次,季家也常常帮她递折子给皇帝。可是和先太子有关的事全被钦明帝压了下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苏朝云还是得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谢景明看完信之后,忽然觉得这段前朝旧事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蹙着眉仔细思索片刻,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看见的。
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性子,将这件事暗暗记在了心里,等着下次有线索时在留意一下,然后便也没再纠结这事。
养了两个月的伤之后,程江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起码他身体上能看见的伤口几乎是已经全部愈合,而且没有残的那只手和脚已经恢复到和之前所差无几了。
只是他的那条残掉胳膊和腿却回天乏术,是一定医不好的了,以后便只能这样生活。
犹豫了几日,程江落终于决定去见张慧雯一面。
张慧雯如今住在惠南坊,离谢景明住的地方稍远。在过去的路上,程江落拄着拐杖异乎寻常的沉默。
快到张慧雯住的地方的时候,程江落忽然又有些退却:“我今日就这么来了,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我还不曾提前和她说过,万一她今日有事不在家怎么办……要不我先同她说一声,明日再来吧。”
说着就要拄着拐杖往回走,就被谢景明拥着肩膀带了回来。
谢景明搀着程江落,笑着说:“这已经到门口了,程兄难不成这时候要打退堂鼓?放心吧,张姑娘在家,程兄担心的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我今日一早就派人去摆放张姑娘了,小丫头说张姑娘今日没什么事,一整天都会在家。程兄放心吧。”
程江落没法子,只好被谢景明半推半拥着继续走。
到了门外,程江落犹自在犹豫何时开门,谢景明已经替他敲了门。
程江落有些局促的藏了藏受伤的胳膊,下一刻又把胳膊拿了出来,人也下意识的站的更直了些。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却是张慧雯亲自从里面打开了门。
今日早上谢景明派人来的时候,张慧雯心里就差不多猜出来了谢景明想做什么。今日她一直守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一听到声音就赶紧过来了。
张慧雯和程江落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谢景明拍了拍程江落的肩膀,笑眯眯的对张慧雯说:“人我已经送到了,你们进屋好好聊聊吧。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当然了,若是程兄你今晚不回来的话,派人过来同我说一声就是,我就不留你的门了。”
说着后撤一步,哼着歌颇为愉悦的转身离开了。
太子还有十几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这几日各处都忙乱起来,是以谢景明这个四处都无事的闲散皇子倒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清闲的。
清闲的谢景明无事可做,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悄悄周兰亭。
周兰亭怕是正忙的很,谢景明也并不是想去添乱,只是想着顺手帮帮忙,就算帮不了,只在一旁坐着看周兰亭做事也是好的。
谢景明这么想着,正好前面就是周兰亭喜欢的那家糕点铺子,谢景明便顺路拐进去买了几样周兰亭喜欢吃的点心。
他提着这些慢悠悠的走到周府,周兰亭果然在帮忙做些有关钦明帝出殡的事。谢景明将糕点给了方辽,自己和周兰亭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熟稔的坐在了周兰亭身侧瞧着他在纸上写东西。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香炉里发出的细微“嘶嘶”声,里面飘出几缕白烟,淡淡的香味萦绕在谢景明鼻尖周围,这味道寡淡清新,让他觉得通体舒畅。
周兰亭很快就写满了一张,房间里响起纸张翻页的声音。周兰亭从一边拿出另一张新的纸,在沾墨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抬头笑眯眯的对谢景明道:“殿下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去书房里看看那些话本地方志之类的打发时间。等我写完这一点便可以歇息了。”
谢景明也没推辞,只叫周兰亭别贪多,若是写累了便歇一会,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周兰亭的家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这里的丫头小厮已经很熟悉他了,也知道他同周兰亭的关系亲厚,所以不论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他。
谢景明原本想去书房看书,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天气不错,在院子里转转散散步也是好的。所以谢景明便顺着一道小径往院子深处走。
周兰亭这院子的后罩房后面还有一片竹林,这片竹林正是上次谢景明在周兰亭家参加诗会的那个地方。谢景明不知怎得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不过来都来了,谢景明也没想着再退出去。
林子里又种上了几株海棠树,现在正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谢景明从树荫里走过,顺着羊肠小路一直往深处走。
竹园里静悄悄的,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似乎是连打扫的下人都没有。谢景明正疑惑着这里怎得如此安静,这条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谢景明没法继续走了,便只好另寻其他地方。
周围便是荒草地,谢景明随便找了个方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走到另一边的尽头,谢景明发现半人高的杂草掩着一扇小门。
见到这个锈迹斑斑的铁门,谢景明倒是愣了一下。周兰亭家中谢景明差不多已经走遍了,他家里有几间房屋,每间房又是做什么的他有的甚至比周兰亭还清楚。这个竹园他来的虽然不多,但是也进过几次,却从未发现这里还有个小门。
要不是今日他偶然过来走到了这么深处的位置,怕是也难以发现。
谢景明好奇的走过去瞧了瞧,没想到小门还上了锁,锁看着还是崭新的,想来常常使用,所以才不像铁门一样陈旧。
这下谢景明觉得有些好奇,这里周兰亭从未和他说过,按理说周兰亭什么都不会瞒着他,可是却没告诉他这个地方的存在……难不成就连周兰亭也不知道?
谢景明这么想着,愈发觉得好奇。开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从前跟着那帮鱼龙混杂来路不一的士兵,他学会了不少像开锁这类“旁门左道”的东西。谢景明从衣袖缝里扯出一根尖头是钝的银针,然后插进锁芯里轻轻松松打开了门锁。
他推门进去,里面有一扇窗户透着光,所以也不算暗。光将房间照的让谢景明可以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