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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凄凉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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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云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季晏礼,大家留意到苏朝云的动作,还以为她是想留在房里了,可谁知下一刻就听见她清晰平稳的声音:“我要跟梁公子出去。”
梁信先前的愁苦一扫而空,因着这句话立刻又喜笑颜开起来。
他立刻就得意的转头看季晏礼,却见对方早就料到似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他依旧静静的看着苏朝云,从头到尾也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一条路。
原本还沾沾自喜的梁信此刻也在沉寂的气氛里也有些尴尬,从前他打嘴仗胜利之后每每都觉得身心舒畅,可是此刻他瞧着周围人都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一时间也没好意思表露的太明显。
就在他终于忍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想上手拉着苏朝云离开时,一只手就已经伸出来横在二人中间。
梁信好事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搅乱,终于忍不住想破口大骂的时候,一转头看见那条胳膊的主人是谢景明,而谢景明身边还站着周兰亭,于是那股郁郁之气不得不再次被他强行压下。
这次他还没准备好说什么,谢景明已经先开了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情:“我看苏姑娘这把琵琶的琵琶行弦似乎断掉了一根,不如送给人出去修补一下吧。你们在这里争吵这些有什么意思?原本开心的日子,自该好好快乐才是。”
大家下意识地顺着谢景明地话看过去,果然看见苏朝云手里的琵琶已经断了一根弦了,大概是刚刚季晏礼进来时苏朝云不小心拨断的那根。
周兰亭也适时的开了口:“我认识一家手艺不错的铺子,若是梁公子不嫌麻烦能跟着去一趟可就最好了,毕竟得有个能主事的人跟着方能放心。至于苏姑娘,”周兰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带上了笑,“我医术不精,不过看着姑娘脸色略略发白,来时不自觉的用手盖着小腹,应该是受凉了肚子有些疼吧,既然如此就不要强撑着出去了,梁公子是何等会体恤之人,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
梁信莫名其妙的被人夸了一通,偏偏他还十分受用,于是脑子一热想都不想便顺着话说:“对啊苏姑娘,身子不舒服怎的不提前告诉我,好叫我给你去拿副药。你放心,就算是你不去我也断断不会怪罪你的,还是你的身子要紧。你把这琵琶给我,我去给你修。”
说着便从苏朝云手中把琵琶拿了过去。
周兰亭看着梁信又道:“也不必麻烦梁公子去请郎中了,若是信得过我,那我便写了方子来给苏姑娘,苏姑娘只消回去时顺路拿药即可。”
梁信自觉得了脸,再加上一贯觉得周兰亭这人如天外谪仙,就是连太后皇上都喜欢的不得了,自己也忍不住对这人敬仰起来,是以说话的语气十分殷勤:“我自然是信得过太师的,既然如此就麻烦太师了。等我回来之后必定好好感谢。”
周兰亭温和的摆摆手,笑道:“梁公子客气了。”
梁信想的简单,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三句两句被绕了进去,还十分沾沾自喜,觉得周兰亭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想必其他人也这么觉得。
他笑眯眯的同几个小厮拿着琵琶出去了。
刘初意见梁信走了,自己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一时间没人说话,不过很快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谢景明看了一眼苏朝云,又看了一眼季晏礼,最后一拢袖子,朗声道:“大家也不必为了这等小事再费神,就还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吧。既然苏姑娘身体不舒服,而且季公子看起来似乎也不大想再在这里待着,那不如你们结伴离开,也好自寻方便去。”
苏朝云和季晏礼都没说话,可谢景明知道他们是同意了的,于是一边伸手没个正形的搭在季晏礼肩膀上一边示意苏朝云跟上来,将两人一起带到了外头。
外面银装素裹,入目皆是茫茫白色。
谢景明吹了声口哨,笑道:“得了,我也就不做这些脱衣服给姑娘穿的美事了,这事就留着季小将军来做吧。我还要回去参加宴会,就不送二位了。”
说着似乎是为了不叫两人觉得有外人在不自在,谢景明说完就转身进去了,进去的时候还顺带贴心的帮两人关上了房门。
回屋之后,里面的氛围已经从一开始的火热变成了如坠冰窖,大家早已没了一开始的热闹心情,只对这突然出现的变故猜测不已。
谢景明见这宴会是没办法顺顺当当的办下去了,显然在场的人也都晓得,大家意兴阑珊的又勉强说了会话,然后便纷纷告辞离开。
谢景明和周兰亭也跟着离去的人群一同辞别刘初意,然后冒着不知何时又飘起来的小雪往外走。
转过一个弯,谢景明和周兰亭便与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人分别,再拐一个弯,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并肩同行。
雪夹杂着雨丝渐渐大了起来,不过幸好来时刘初意塞给他们了一把油纸伞,所以二人倒也不至于受雨雪淋身之苦。
谢景明撑开了伞,这把伞不大,两人紧挨着方才可以躲避外头的雪,于是两人靠的极近,肩膀碰着肩膀,衣角擦着衣角。
两人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脚印,周兰亭一身白色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时候整个天地间仿佛都是寂静无声的,只有雪落在伞上和两人脚踩积雪发出的细微动静。
走了一会,谢景明先开了口:“太师在盛京这几年,可曾听过季小将军和这位姑娘的事?”
他这么问,但其实心里是没指望周兰亭回答什么的。
若是他们两个真有什么,那大街小巷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就算百姓不知,那今日那些人中不乏有达官贵人,想来也得知道一些的,可是他们对此事显然都一无所知,否则也就不至于都是那样一副吃惊的表情。
连他们都不知道,周兰亭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没想到周兰亭竟然真的回答了,而且回答的条理分明,显然是知道完整的内情:“此事我略有耳闻。据说这位姑娘名叫苏朝云,先帝还在时苏家家境殷实,她父母都是高台显贵之人,父亲是名震一时的大将军——就是曾随着先帝亲征的苏怀显大将军。先帝自那次亲征之后便开了‘天子守国门’的先例,母亲是先帝姨母家的小女儿。她有三个哥哥,她母亲晚来才得了这个女儿,因此疼爱有加。”
周兰亭先将苏朝云的家世关系说清楚,停顿片刻,又将此事的因果故事和与之关联的人细细讲述。
这件事说来话长,苏家与季家是世交,苏朝云和季晏礼又年岁相仿,所以两人从小就就被家里的长辈定下了娃娃亲。
他们两人算是正正经经的青梅竹马,小时一起长大,一同在家塾里跟着夫子学习,一起吃饭玩耍。
原本两人该是和和美美直到成亲,然后再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姑娘十三岁时因为一场大案受牵连,家中男子皆被斩杀,女子则削籍为奴,流放千里。季家用尽关系势力从中周旋,最后只勉强保下了苏朝云。
苏朝云虽然能活下来,可是族中亲人死的死走的走,就连母亲都因为伤心过度和酷暑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整个家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些事情被钦明帝压了下来,说是有损皇家天威,所以除了几个当年事情的亲历者,几乎没人知道这些事。
再后来就是季晏礼依然执意同苏朝云成亲,他毫不在意苏朝云的身份如何,只待苏朝云过了及笄之年便可行合卺之礼。
可惜苏朝云却不愿意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考虑的,只说小时候的娃娃亲是父母胡闹,是不作数的,断然不肯再同季晏礼来往。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直到苏朝云及笄了许多年了,两人见面时还是宛若陌生人。
谢景明听后唏嘘不已:“可见人生如缺月,不如愿的事情常有。”他想了想,又问,“那场大案是什么?竟叫如此显赫的一家顷刻间便倾塌了。”
周兰亭依旧是笑眯眯的,不过声音却变得有些寡淡:“殿下应该听说过,正是十年前叫盛京血流成河的‘诬陷太子案’。”
这件事谢景明只是略有耳闻,具体的也不知道多少,只说是有人诬陷了先太子,致使先太子含冤而死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周兰亭的府前,因为担心周兰亭淋雨,所以谢景明一路把人送进到门廊底下才收了伞。
方辽已经在门堂等着了,见人过来,立刻将手里的素色缠枝花灰鼠大氅披在周兰亭身上。
这一路上周兰亭都被伞严严实实的挡着,因此身上干净清爽,没有雪落在上面。
谢景明又与周兰亭说了两句作别的话,然后便又打起伞沿着阶梯往外走。
周兰亭却没立刻转身进去,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站在原地盯着谢景明离开时的背影迟迟不肯动身。
方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发现谢景明一半的身子已经湿了。谢景明穿的灰蓝色衣裳,如今自胳膊到衣摆已经被雨雪侵染成了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