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愁似湘江日夜潮

6、第 6 章

　　清晨，天气微凉，鹿治鑫怀里捧着一叠考研资料，来到A大的图书馆。
　　一进门，阅览桌旁坐满了密密麻麻的读者便映入眼帘，视线里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空座位。
　　A大的图书馆对外开放，除了接待本校的考研党，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同样来此一览群书。
　　鹿治鑫扁扁嘴巴，认命似的抱着资料走到离书架最远的位置，才发现一块尚未被读者军团占据的空座位。
　　他将资料放在桌面上先占一块地，随手撑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平光眼镜，转身走向书架。
　　高大的书架林立连绵，鹿治鑫轻车熟路穿行其间，很快就走到对应的藏书区域。
　　他将目光锁定在目标书本的书脊上，轻轻将它取下，捧在胸前。
　　原本放书的地方多出一个小小的空洞，鹿治鑫不经意扫过一眼，却透过空窗意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另一头，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同样颇为默契地穿过空窗直射出目光。
　　看清这双眼睛的主人后，鹿治鑫几乎呼吸停止，整个人愣在原地。
　　似乎是凝固了很久，鹿治鑫才找到勇气开口：“杨淞晨，你也来图书馆啊！”
　　“嗯。”杨淞晨轻轻点头回复，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没有一丝波澜。
　　鹿治鑫将头移除空窗，放软声音：“你来这里多久了？”
　　书架另一边传来书页翻动的清晰声响，还有杨淞晨平平淡淡的回复：“半个小时了吧。”
　　“边上正好有个空位子，我们可以坐过去。”鹿治鑫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占来的地方还有别的空座，向杨淞晨发出了邀请。
　　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传出声音：“好的。”
　　两人隔着高大的书架和密集的书本，步调一致沿着相同的方向行进。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迈出书架的尽头，下意识地四目相对。
　　杨淞晨穿了一件略显暗淡的夹克，没有拉上拉链，露出里面的灰色衬衫，与他慵懒随意的性格十分匹配。
　　鹿治鑫渐渐褪去因无意相逢带来的惊讶，笑嘻嘻地指向远处的桌椅：“我们去那边坐吧。”
　　他眉目柔和悄悄打量杨淞晨，瞥见他手中正阅览的书，是一本和小说创作有关的教程。
　　杨淞晨本来打算静静站在书架旁阅览就行，没成想鹿治鑫的意外出现彻底打乱自己的计划。
　　既然无法拒绝，那就同意吧。
　　他全身紧绷起来，手心里沁出汗意，借势顺着鹿治鑫的手指望去，点头表示同意。
　　茂密的枝叶打碎阳光，照在阅览桌上一片斑驳的金黄在颤动，静好而温馨。
　　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杨淞晨全身心投入到阅读之中。
　　鹿治鑫静静地注视杨淞晨，他那目不转睛浏览书本的模样在充满学习气息的氛围下格外儒雅。
　　“你来看书是想提高写小说的能力吧？”鹿治鑫翻开自己的书，语调轻松间悄悄瞄了杨淞晨一眼。
　　“嗯。”杨淞晨没有抬头，也没有惊讶，十分自然地予以肯定，“有时我也会涉猎其他的书。”
　　鹿治鑫眼中闪烁着惊喜，赞叹道：“我说你小说里涉及到相关内容的时候都那么专业，完全没有硬伤。”
　　杨淞晨单手抚过凌乱的头发，紧绷的嘴角溢出一丝柔和，让本就帅气的他更加沉稳：“你过奖了。很多东西也就是知道点皮毛，外行人看起来有理有据，在内行眼里全都是瞎扯淡。”
　　放下手的瞬间，杨淞晨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鹿治鑫。他的眼眸深邃，恍如宁静的夜空，没有哪怕一丝的波澜。
　　杨淞晨心无旁骛的样子好像非常有魅力，让鹿治鑫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杨淞晨应该不是读不进去书而辍学的，背后另有隐情。
　　鹿治鑫不敢往下去揣测，将这个想法藏在心底，翻开考研资料准备与浩瀚题海展开鏖战。
　　还未动笔，耳边再次响起杨淞晨低沉的嗓音：“你平时也经常图书馆吗？”
　　鹿治鑫怔了怔，随后惬意回答：“是的，在宿舍里看不下去，在教室里自习又没地方查资料，在图书馆就方便多了，又能沉浸其中认真学习，又可以随手查阅资料。”
　　闻言，杨淞晨将目光黯淡地晃到远处，伴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你是幸运的，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一定要考研上岸呐。”
　　这既是对鹿治鑫的鼓舞和肯定，也是对自己曾经未能完成学业的遗憾和哀叹。
　　鹿治鑫自然明白杨淞晨话中的深意，心脏没由来沉了下去，纤眉微蹙：“我会的。你在这里看书，也要趁这个机会给自己充满电呀。”
　　两人没再说话，低下头钻研起各自手中的书本。
　　书似乎有让人遗忘时间的魔力，一个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太阳的光影从桌子的一角悄悄挪到另一角。
　　整个阅览期间，杨淞晨除了看时间，他就没有拿出过自己的手机，如同入定一般不带任何杂念。反观鹿治鑫，即便刷着考研题目，还时不时掏出手机收发信息，刷刷微博，心思都散去了不少。
　　鹿治鑫的两腮鼓成小气球，暗自在定力不足这件事上甘拜下风。
　　唯一能打败杨淞晨的，应该只有生理需求了。
　　杨淞晨将翻开的书倒扣在桌面上，起身离开座位，看这架势肯定还会回来继续看书。
　　鹿治鑫不明所以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哪里？”
　　“上厕所。”杨淞晨懒洋洋地活动一下肩周，交替摆动长腿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鹿治鑫的目光胶着于杨淞晨消瘦笔挺的背影，与之一同延伸到图书馆的远处。
　　这时，地上多出来的一个异物闯入鹿治鑫的余光。
　　杨淞晨所在的座椅下方，深灰色地砖上，凭空出现一摞整齐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鹿治鑫向前伸腿勾过纸条，弯腰将它捡起。
　　折叠的纸在白皙的手中层层打开，上方最早出现的是“诊断书”字样。
　　杨淞晨很早就和自己说过他患病的事，鹿治鑫对此不算惊讶，但还是忍不住加快打开纸条的速度想要一看究竟。
　　“诊断结果：酮酸症……”
　　这是一个鹿治鑫未曾听说过的词语，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搜索起来，点击相关词条了解详情。
　　翻阅整篇词条，鹿治鑫的关注点全部落在这种病严重的话有生命危险上。
　　图书管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像是瞬间被消除。
　　鹿治鑫整个人忽然顿住，表情中从放松到凝重的细微变化，悉数被手机屏幕照亮。
　　难怪，杨淞晨会对不慎掉落的药物心急如焚……因为那完全就是他的生命所在。
　　这些年，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杨淞晨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当病痛肆意璀璨他的时候，孑然一身的他一定很孤单无助吧。
　　鹿治鑫的心像是被生生撕出一道口子，名为哀伤与同情的感受汩汩渗出。
　　他顺着原有的纹路将诊断书折叠回去，原本想等杨淞晨回来后亲手交到他手里，但转念一想，那样做必定会引发杨淞晨怀疑自己窥探过诊断书的内容。
　　那毕竟是杨淞晨的隐私，自己的做法俨然一个见不得光的卑鄙小人，虽说他也是无意间打开的。
　　犹豫数秒后，鹿治鑫低下身子，悄悄将纸条丢回发现的位置，伪造出无人动过纸条的假象。
　　不多时，杨淞晨甩着刚洗过的手回来了。冷森的神情搭配简洁利落的动作，竟意外地散发一种迷人魅力。
　　鹿治鑫余光瞥见杨淞晨靠近，眼神暗了暗，没有抬头说：“你回来啦。”
　　“嗯。”杨淞晨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鼻孔里哼气予以回应。
　　杨淞晨翻开书继续阅览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地上的纸条。
　　鹿治鑫见状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能自己发现捡起来最好；要是真的丢了，鹿治鑫也不打算去提醒他，以免弄巧成拙。
　　“喂，同学，我要扫过来了，请把脚抬一下。”
　　身穿制服的保洁阿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身边，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和蔼。
　　鹿治鑫和杨淞晨闻言立马中断阅读，将双腿挪至一旁，方便阿姨打扫。
　　阿姨端起扫把和簸箕忙活起来，扫了没几下忽然停住：“小伙子，你座位底下那个纸条是不是你掉的啊？”
　　杨淞晨身子一凝，下意识的看过去，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他一个弯腰将纸条捡起，甚至都不去细看一眼，简单用指腹摩挲几下后塞回口袋：“是我掉的，谢谢阿姨提醒。”
　　杨淞晨脸上失而复得后的释然，如同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珍宝。
　　“不用谢。”阿姨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手转移到下一片阵地。
　　鹿治鑫压低目光明知故问：“你就这么收回去了吗？你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内容？图书馆里写纸条的很多，你确定这真是你的吗？”
　　“我自己的东西我还会不知道吗？”杨淞晨没有把鹿治鑫的疑惑当回事，骨节分明的手指继续翻动书页，“我看形状就知道是自己的准没错。”
　　“那是什么东西呢？”鹿治鑫紧盯书本，却是因为心虚，“看上去你好像很珍视的样子。”
　　杨淞晨面容微僵一下，眼眸短暂暗沉下去：“只是我的诊断证明。”
　　鹿治鑫点到为止，没在追问下去。他瞄了一眼手机：“时间过得真快，快吃午饭了，等下我们一起去食堂解决吧。”
　　杨淞晨颇感意外地合上书本，迎上鹿治鑫夹杂着期许的眼神，陷入了沉默。
　　几秒后，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固定节奏间，杨淞晨缓缓开口：“可以。”
　　低沉的声音像是被放大数倍，语调不带起伏，却透着一股慵懒的随性和满足。
　　鹿治鑫的唇角染上笑意，杨淞晨又漫不经心补充一句：“这次我请你，不然每次都你请我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