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先生》海吉

30、第 30 章

　　宋今安睁开眼睛，四周鸦雀无声，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因为他自己已经与无尽的虚空融为一体，没有形态，却可以俯视万物。

　　无尽的黑暗中缓缓出现一个银色的小点，宋今安想要凑近些看个清楚，那个银点就随着他的心意慢慢变大。

　　银色的光亮越来越清晰，甚至可以看到上面隐隐约约的黑色斑点。

　　空气中有隐隐的腥臭气，像腐烂的肉，像新鲜的血，黏答答湿糊糊的，距离越近，感觉越强烈。

　　终于，他可以看清楚了，那是一座镜子山，那些移动的黑色斑点是密密麻麻攀爬的人影，然而这座山上布满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尖刺，那些尖刺是更小的镜子，每一面镜子上都粘满血肉，那是无数黑色斑点经过后留下的痕迹。

　　魏银枝也在其中。

　　她已经快要接近山顶，双手双脚都已露出森森白骨，可她不知疲倦，淌着血掉着肉地往上爬，每当翻过一面镜子，那里就会映射出她生前的种种，有好有坏，从生到死。

　　这里的每一面镜子都是一个人的人生，男女老少从古到今，有的人不知道爬了多久，已经衣不蔽体，身上的皮肉几乎都已经磨没了，可依然不休不止。

　　宋今安忽然迫切起来，他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找谁。

　　千千万万个影子，千万万万张脸，他们都停下脚步，齐刷刷地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他，宋今安没有实体，可却感觉被所有眼睛死死盯着。

　　终于，他看到唯一一个低头赶路的人。

　　那人衣衫褴褛，黑发长长地拖在脑后，看不清脸，但身形是个男人。

　　他俯冲下去，锋利的镜子割伤了他的皮肤，有血滴落下来，像天空洒下的一场血雨，冤魂们欢呼起来，仰着脖子去接，鲜红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贪婪地舔食着一切可以舔进嘴里的血液。

　　他的身体被割得面目全非，疼得灵魂都要颤抖起来了，连呼吸都是腥甜。

　　宋今安不顾疼痛拼命向那人靠近，每一根崩坏的血管都在叫嚣让他停下，可他下定了决心要去那里看一看，就像心里压抑了千百年的疯狂终于被唤醒，越是疼痛就越是痛快！

　　就要到了！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停住脚步，直起腰向后面望了过来。

　　一阵腥风刮过，长发遮住了男人的眉眼，宋今安还没能够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先被他胸口血淋淋的窟窿惊的一顿，那人也没有心脏，同自己一样！

　　风把宋今安又吹向虚空，高高的，远远的，男人已经湮没在无穷无尽的黑影中，只有魏银枝站在最高的那处镜子尖上，尖锐的角刺穿了她的脚掌，她朝宋今安挥了挥手，宛若一个恬静温柔的少女。

　　“回去，回去。”

　　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宋今安，将他推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看见高山，看见火海，看见一条幽深的看不见尽头的河，那河边开满娇艳的花朵。

　　“等一下！”宋今安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可他什么也抓不到，他从高空坠落，感受身体正在一点点恢复重量，挫骨分筋的疼痛同时，逐渐抽条成一个真正的人形。

　　“疼！！”宋今安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脑袋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眼睛还没睁开又被顶了回去，疼出了眼泪花。

　　“宋今安你是石头做的吗？！”祸辞捂着额头直抽气，他不过是想帮他擦一下脸上的汗，这一下差点被撞出脑震荡。

　　宋今安睁开眼睛，昏黄温暖的光线铺满整个空间，他躺在放平的座椅上，祸辞坐在旁边。

　　“做噩梦了？”祸辞伸头看他，顶上的灯光在他身上镶了一层金黄的边。

　　宋今安躺了几秒钟才挣扎着坐起来，他的心还在怦怦狂跳，皮肉也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梦到了魏银枝。”他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连汗都是冰冷的。

　　“梦她干什么，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至于这么魂牵梦萦的吗？”

　　祸辞调笑着，拧开一瓶矿泉水送到他嘴边，宋今安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不知道，可能要去投胎了吧。”

　　他的声音疲惫极了，好像刚才不是睡觉，而是去跑了个马拉松。

　　祸辞笑了一下，接过剩下的半瓶水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宋今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瓶子捏扁了：“你落落汗，一会儿出去别感冒了。”

　　宋今安这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他把身上盖的那件外套还给祸辞，问道：“这是哪？我们到了……”吗字还没说完，身侧的车窗被敲了几下。

　　“祸警官，可以出来了吗？”

　　宋今安回头看去，一个瘦弱纤细的男人站在窗外，眉目清雅秀气，眼梢微微吊着，带着点儿古典贵公子的气韵，他微微弯了些腰，视线与车窗齐平，正含笑看着自己。

　　祸辞用鼻子吐出一口气不耐烦道：“我在这边，你总是往那边凑什么？”

　　隔着玻璃那人没听见，但看到了祸辞的表情，他微笑着站远了些，露出白纱中式长衫，又飘逸又轻盈，像误入人间的仙子。

　　宋今安有点羞赧：“怎么不叫醒我？”

　　祸辞把刚接过去的衣服抖开披在他肩上，笑道：“不碍事，没多大会儿。”

　　外边传来被车窗压缩过的声音：“你们要在里面过日子吗？”

　　宋今安慌忙开门下车，车外的男人像仙子一样飘了过来，带着一阵甜腻的花香。

　　“宋先生？久等久等！”宋今安一楞，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我是祸九歌，你真好看！”

　　宋今安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干笑着回握住他的手，祸九歌笑着把宋今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欣赏。

　　刚才隔着车窗他只能看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下车了才发现这位先生近看更加温润，好看又不张扬，自带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谦谦君子，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苦寻不到的天选之人？世上再无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适合自己的作品！

　　宋今安被他看的有点发毛，正想向祸辞求助，忽然感到身侧一道劲风刮过，“啪”的一声打掉了祸九歌的手。

　　祸九歌捂着胳膊哀怨的看着他，仙子的气息荡然无存，祸辞挑挑眉毛：“走吧，饭都凉了。”

　　祸九歌嘴巴撅起来老高，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一跺脚，扭身朝别墅走去，宋今安这才反应来，这人也姓祸，他悄悄看了一眼祸辞，祸辞回望过来，眉眼含笑：“我堂弟。”

　　宋今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人眼熟，怪不得他不用预约就能进来。

　　也许是从小在西方长大的关系，祸九歌对于中式审美有着近乎执着的偏爱，他穿着雪白长衫婷婷袅袅漫步在卵石汀步上时，简直就像一位婀娜多情的月下仙子，宋今安不自觉偷偷瞄了一眼走在旁边的祸辞心里暗暗赞叹，祸家基因真是十分优良，他边走边欣赏沿路的风景，即便是晚上也能一眼看出这里的设计非常用心，磅礴大气的中式园林设计，每一颗石子的摆放，都彰显着主人高超的品味和对艺术的追求。

　　基因优良的九先生也并没有因为世俗的眼光而委屈自己，他阴柔妩媚，走起路来一扭三道弯，蛇都没有他婀娜，祸辞糟心的移开目光，像是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踹上去，前面的祸九歌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又瞪了一眼心怀叵测的堂哥，眼神飘到宋今安时一瞬间柔和下来，他可太喜欢宋今安的长相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别说性别不重要，物种都不重要了，就是现在堂哥昭告天下说这位宋先生不是人，他都能力排众议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这边，毕竟倒反天罡这样的事他做的多了，轻车熟路，熟能生巧。

　　祸辞并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能得到艺术家认可的一天，他只觉得祸九歌幺蛾子忒多，一会儿怕自己轧坏了他的花，一会儿怕耽误他睡美容觉，一晚上来来回回跑了八百趟，但他能喊醒宋今安吗，他不能，那是他亲手劈晕的。

　　当时他抱着宋今安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快二十分钟屁都没有发生，王天薇也没再回来，于是他一脚油门轰过来了，一下午都忐忑不安，生怕宋今安醒了要兴师问罪，可他好像失忆了，下午的事一口都没提，光惦记着魏银枝投胎了，祸辞虚着的心这才踏实下来。

　　忽得，祸辞脚步一顿，余光瞄到有一个白影从花丛中闪过，扭头去看时那白影突然窜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

　　“十娃？”祸辞接住那道白影，一只雪白无暇的小贵宾犬正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想死大伯了！”他把脸贴上蓬松柔软的皮毛，感受来自汪星人的热情欢迎。

　　祸九歌也回过头，一脸看智障的眼神：“你有病啊？”

　　祸辞无辜：“没乱喂，我刚抱起来！”

　　祸九歌的神色更奇怪了，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珠子好悬没翻出来：“这不好笑，别逼我哭。”

　　宋今安悄悄捅了捅祸辞胳膊，指了指那只欢脱可爱的小狗，微微摇了摇头，祸辞疑惑地低头，这才发现十娃没有影子！

　　他惊叫出声：“十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