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海》我见青山远

2、第 2 章

　　11月28号晴
　　我的爱人死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着我的身子暖洋洋的，今天窗户外的树叶子亮亮的，所以我想叫她一起晒太阳，可是她不理我。窗子上贴着白衣服贴的红色贴纸，像小兔子。我伸手摸了摸，摸不到纹路。我想叫她看小兔子，可是她不理我。风吹过来还是有点冷，我想想还是关上了窗子的那条缝，我和她偷偷撬开的，她们不让我们开窗，只有白衣服来才能开。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中午的时候门口特别热闹，我想和她偷偷溜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是白衣服不让我出房门，为什么呀，她最喜欢热闹了。
　　下午在小花园跟小花仙聊天的时候，隔壁房间的讨厌鬼突然神神秘秘的说知道我爱人的事。讨厌鬼好像懂很多的样子，我才虚心问他：“那为什么今天我的爱人一直不理我？”讨厌鬼果然是讨厌鬼，并不会因为懂得稍微多一点就变得不讨厌。他说因为她死了，可是我不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永远都见不到面，永远听不到声音，永远不会理我了，讨厌鬼说的。我问他永远是多久呢，我不明白。他好像被我问住了，难得的不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看着我，换上的是一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他好像透过我在看谁。“等到你从这离开的时候，就是永远结束的时候。”讨厌鬼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我突然异常的愤怒，拔掉了一直和我聊天的小花仙塞进嘴里，我含糊地大喊你们都是骗子，然后又开始掉眼泪。
　　蓝天，阳光，疼，讨厌鬼，白衣服，黑色。
　　醒来的时候，我又在那张白色的床上，一片白色。
　　原来我的爱人死了，是永远永远。

　　12.15 雪

　　下雪了，冰冰的。外面铺了白茫茫的一层，真好看啊。讨厌鬼说他看到隔壁的隔壁那个女孩子走了，真好啊，那个女孩子的永远已经可以看到尽头了吗。

　　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我的爱人了，在楼道尽头房间坐着的白衣服说这样很好，这样好吗。讨厌鬼说我变了，眼神里透着麻木。我问他麻木是什么样子的，他沉默了。我想笑他自己都不清楚还来说教我，可是我没有力气，我也沉默的回了房间。房间冷冰冰也暖洋洋的，玻璃窗起了层水雾。撬开的缝被白衣服填上了，我一个人撬不开了。

　　半个月前的那一场发烧，好像把我烧死在冬季来临前。只记得迷迷糊糊我跟白衣服说我会死在这个冬天吗，白衣服的脸模糊不清，只是帮我拉上了被子。

　　这几天讨厌鬼都没那么讨厌了，他愿意隔着门跟我聊天。我问他，要是我也死了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见到我的爱人了？那我可不可以死在这个冬天，下雪了很漂亮，我想捧一点给她看看。讨厌鬼在门口很久没出声，久得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他说他也要走了，他突然自顾自的说了很多话。我只听见几个词在我脑子里打架，可我不明白。

　　讨厌鬼跟我说要好好保重，小傻子。我不是小傻子，我心里闷闷的，眼睛酸酸的。我跟他说我会好好保重的，再见讨厌鬼。他笑的声音隔着门都钻进我耳朵里，苦苦的，像白衣服骗我吃的糖。讨厌鬼没有跟我说再见，他敲了两下门，不重不轻的说了声走了。

　　我跑到床边望着院子大门口，外面停了一辆长长的车，黑色的。我讨厌黑色，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变不见的样子。他一个人走进了车里，在薄薄的雪面上留了一排脚印，他的头发也沾了点雪，我想帮他拍掉。我在房间里小声叫他讨厌鬼，他没有回头的走进车里。我知道他听不见，可我想他回头看看，我已经留不下什么了。他被黑色吃掉了。

　　讨厌鬼托白衣服给了我一只玩具小猫，我给它取名叫小雪。其实我也不喜欢白色，看的太多了，可是我总觉得我该记得什么，那就记下那场小雪吧。

　　顺便，哥哥以前告诉我的，告别的时候要说再见，可是她们都没做到。哥哥是这样，爱人是这样。讨厌鬼也是这样。他们都不说再见的就离开了，为什么呢，是不想和我再见吗，我能拉住谁呢。

　　我最近开始变得孤独了，但还好我可以跟小雪讲话，我偷听到白衣服聊天说要送给我一只真的小猫。我抱着小雪躲在被子里，没关系的，我有小雪了，小雪可以陪着我。没关系的，我不想再说再见了。

　　12.31 晴
　　我太累啦，隔壁新来的小孩趁白衣服带我下楼的时候跑到我房间和小雪玩，等我回来的时候，小雪已经坏掉了。看到小雪的时候我愣在原地，浑身开始发抖，我听见白衣服跑出门渐远的脚步声，一瞬间，彻底安静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响。我突然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我感觉到白衣服拉着我的手臂，可我看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开始发了疯的尖叫，甩开白衣服的手撞向白墙，一下一下。房间里冲进来一堆白衣服，拿着绳子就把我往床上捆，最里面房间的医生也来了，手里拿着一支针。我好恨，我一张口就咬在了离我最近的白衣服手臂上，用力又用力。白衣服吃痛收了手，我想逃出房间，却只能摔在地上，我向门口爬着又被拉扯回去。我好恨，我的小雪，我的讨厌鬼，我的爱人，我的哥哥。我死命的挣扎不想再被绑在床上，可是我挣不脱，我不过是笼中鸟。我好恨，那支针打在我身上不久，我又没了力气。

　　我不恨了，我听见白衣服说要送我一只真的小猫，我想笑的，可是我没有力气。我只是轻声的问：“我能不能到花园把小雪藏好？”白衣服看着我，像讨厌鬼当初看我的眼神一样，我有点想讨厌鬼了。白衣服陪我到小花园，那位小花仙被我吃掉之后再也没长出来，我在那块小小的空地挖了个洞，把小雪藏了进去，小雪的头，小雪的身子，小雪的四肢，小雪的尾巴，都要好好藏好。我蹲在旁边，一边用手拨着土，一边悄悄跟小雪说话：“小雪也是小骗子，明明说好要呆到永远结束再离开，你也比我先走，还不跟我说再见。本来还说要给你过生日，我还没跟你说过生日快乐呢…”我把最后一抔土压实，小小声地告诉小雪，“那我现在跟你说：生日快乐呀小雪。”然后瞥了白衣服一眼，小小声地在心里说：我很快就回来陪你了，你不会孤独的小雪。

　　没有人知道住在三楼第一个病房的女孩子是怎么做到的，可她确实死在了那个晴天。护士收拾房间时才翻出了她的日记本，然后随手扔进了整理箱，没有人能交付的遗物最终都要统一处理，她不过是死在病院里的许多人之一。护士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工作，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新的一年了，希望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我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未来，我就死在新年的前夕，我梦中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