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一趟碰见死对头下海了》一盎司碎光

2、第二章

　　程世镜那扣紧书脊背的五指猛然松开，他抬头静静地注视着关修竹：“你在说什么？”

　　关修竹歪了歪头，心里在想，他口齿清晰，不至于听不清吧。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我点钱。”

　　“......”程世镜缓缓把书合上，太阳穴有些隐隐疼痛。

　　这都还没开始卖呢就上来借钱了，他别是把人给认错了。

　　认真端详了几下，他又觉得不应该，锁骨和手腕两端都长红痣的人可不常见，除非是特意点上糊弄他的。

　　向对面招了招手，程世镜行使自己作为预备金主的权力，“过来。”

　　关修竹很听话地走过去了，软腰一扭就要倒下身子依偎在程世镜的怀里，吓得程世镜赶紧连滚带爬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姿态有些狼狈，程世镜勉强镇定了下来，“坐床边就好，不要挨我这么近。”

　　关修竹不复往日冷眼待人谁都不理的高傲姿态，好像什么使唤他的话都会听，他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端坐在了一边，还轻轻抚平了西装裤上的皱褶，生怕惹人嫌弃，乖巧得活像一只任人拿捏的病兔子。

　　程世镜的心渐渐冷了下来，他不想看见那副脆弱的神情，因为这个人不该是这样。

　　扔了一个枕头过去给关修竹抱着，程世镜漠然道：“把衣服穿好，冷就去衣柜里加件浴袍。”

　　关修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余光又在悄悄观察着程世镜的脸色。

　　程世镜有些不耐烦了，如果早知道再度碰面会是如此，关修竹还不如在他心里死了呢。

　　他带着命令的口气对关修竹说道：“把袖子拉上去，刘海放下来。”

　　关修竹自然是乖乖照做了。

　　摆弄着关修竹，程世镜左看右看，愈发认为自己没搞错，或许是觉得那抹妖冶的艳丽在扰乱他的判断，他干脆上手掐住了关修竹的下颌，用力拭去了覆在唇肉上方的细腻嫣红。

　　没有了唇脂的点缀，关修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他那皮肤一如既往地透明，甚至能看见埋藏在里面的青紫血管。

　　程世镜：“……”

　　得了，这下完全确认了。

　　这股子阴森的劲儿，扑面而来要上吊的味儿，二者的确是同一个人。

　　惹得他更生气了。

　　放松身体拢了拢袍子，程世镜整暇以待，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越？”关修竹回答得很快，尾音却有些上扬，似乎是不确定。

　　程世镜面色古怪，他算是彻底搞明白了。

　　难怪入场酒吧的时候那伙人提到了关修竹，还顺带把他绑在一起平等地祸害了一通，原来事情首尾是这样。

　　何越惯会玩，还没出社会的时候就是荤素不忌，今天不知道走了什么邪，在招待名单上看见了关修竹的名字，附上的资料相片又长得很不错，就冲这么个天时地利人和，这“关修竹”他定是要见上一见。

　　偏偏关修竹也不知道是真单纯还是别出心裁，送菜上门找错了人，何越现在吃饭看不见人影，估计正大发雷霆找人泄愤。

　　见程世镜面无表情许久不吭声，关修竹有些急了，他慌忙辩解道：“何总......我第一次下海，您多担待，我也是听说您乐于助人喜欢借别人钱，就......一时心急，才开口这么快的。”

　　程世镜冷呵一笑，何越的确喜欢借别人钱，不过后者才是欠了一屁股债的那个。

　　这回得亏碰上的是他，不然这口别说是开了，不豁烂都是好的。

　　他从床上离开，到落地窗边点了根烈烟，徐徐呼出，问道：“你要借多少？”

　　关修竹语出惊人：“三百万。”

　　程世镜突然卡壳，喉咙里的那口雾差点没把他呛死。

　　三百万？！他怎么不去抢！

　　皮笑肉不笑，程世镜讽刺道：“三百万没有，顶多给你十块钱让你去打印收款二维码挂头上当发卡。”

　　关修竹改口特快，他火速应答：“那二十万也行。”

　　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程世镜有些沉默了。

　　三百万是什么很不值钱的东西吗？为什么可以眨眼间跳水成这样，玩高价压低方便卖出去也不是这么玩的，现在就算他想借也得掂量掂量了。

　　一根烟点完，程世镜怒气未消，深感疲倦，他暂时不想搭理关修竹了，“滚吧，趁我叫人来之前。”

　　关修竹伸了伸手，意图要扯他的衣角，或许是出于怯弱，他还没碰到布料就瑟缩了回去，随即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光是低垂着脑袋愣在那里，被细长发丝遮住的神态晦暗不明。

　　程世镜怔了怔，这倒是重回几分以前的模样。

　　他狠狠碾碎了烟头，格外心烦。

　　不就几年没见，至于吗，骨气没得那么快，全拆下来喂狗了是吧。

　　程世镜快郁闷死了，他把烟灰缸拿回了桌上，“聊聊吧，你是大学生吗？”

　　“啊？”关修竹尴尬地笑了笑，“不是。”

　　程世镜当然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升上大学那年他翻遍了本校的所有专业和学院，硬是一点也没有听见关修竹的消息，隔天他不乐意就此放弃，又花大价钱打听关修竹去了哪所学校，得到的回信竟是关修竹远走高飞不知道跑哪去了，学信网根本没有他高中毕业以后的记录。

　　这可真是把他给整乐了。

　　逮着眼前这个乱他心绪的凶手，程世镜拿刀在手可劲儿乱捅：“有书不读去哪里厮混了？但凡多嚼两本都不至于是这种下场。”

　　关修竹不停地绞手指，看起来紧张不安，“那少爷您呢，拿着家里的钱吃喝玩乐不思进取，这也是浪费生命荒度光阴的一种吧。”

　　程世镜：“。”

　　他是真的一点也意识不到目前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吗？

　　关修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赶紧捂住嘴巴慌张道歉：“对不起何总，我刚刚走神了！”

　　程世镜更无语了，所以这算是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回旋镖落到了自己身上，程世镜竟也不生气，反倒是心态逐渐平和了下来。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光是躲在金字塔里荒淫无度的米虫少爷，要不你给我讲讲你们这些穷鬼平民在底层蛮力挣扎讨生活的故事？”

　　关修竹绞手指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他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好讲的，不及你们的平常来得多姿多彩。”

　　程世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关修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其实......我失忆过。”

　　如同一颗砾石落入平静的湖泊，掀起阵阵涟漪，程世镜心里惊了一瞬，面上不显，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关修竹娓娓道来那段和他断截了的过去。

　　“......听别人说，在我高考完以后的第二天，我走在路上被车撞了，有好心的路人把我紧急送进了医院，然后我在ICU急救了三天四夜。奈何命运多舛噩耗难挡，我的情况不见好转，在毫无意识的条件下变成了植物人。”

　　“我睡了很久，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度过了好几年。”

　　关修竹的语调很平淡，只是在讲述既定事实，清醇如酒的好听嗓音却是混进了淡淡的颓靡与哀伤。

　　程世镜不可否认，关修竹惨到家了，他那些赌气的情绪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显得非常幼稚好笑。

　　关修竹继续说道：“我是不久之前醒来的，丧失了十岁以后的全部记忆，睁眼只见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物是人非，唯一还有点印象的是在我成长道路上帮助了我许多的孤儿院长。”

　　腼腆一笑，关修竹不好意思道：“这个不算卖惨吧，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无父无母，唯一的家是孤儿院。”

　　“从医院出来，我打了几个月的零工，拿到了一点瓶底薪水，因为工作包吃包住，我几乎没花什么钱，全攒着。我拿这笔钱去买了院长最喜欢喝的茶叶，捯饬捯饬了自己，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丢人脸面。”

　　“我上门去拜访他了，结果到了那里以后，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被破坏殆尽的废墟——孤儿院被拆迁了，院长也年纪大了，告病退休，我辗转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他家。我没看见院长，被院长的家人告知他得病了，患上的是良性癌症，若是能治好还可以多活几年，但是治疗费很庞大。”

　　“院长在我的生命中不可或缺，他扮演着慈父角色照顾了我很久，是我最尊重的人......来钱快风险小的途径不多......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说着说着，关修竹抽噎着鼻子哽咽，眼泪要掉不掉，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程世镜动了动手指，想抬手替他抹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本想幸灾乐祸挤兑挤兑人，使出的小手段非但没达到自己期望的效果也就罢了，还被反手喂了一口过期心酸饭，这家伙别是在指望他半夜忽醒抓耳挠腮怒骂自己真该死。

　　表现得满不在乎，程世镜没心肺地说道：“节哀。”

　　关修竹看向他的眼光变得莫名其妙，“何总，人还没死呢。”

　　“哦抱歉。”程世镜无所谓地扯了扯耳垂，“听岔了。”

　　关修竹轻声说道：“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称得程世镜冷血无情不像个人。

　　在这种生死大事上吊儿郎当的确不太好，程世镜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准备安慰几句。

　　忽然，周遭温度急速下降，气息变冷，程世镜那双眸光幽深的褐色清瞳紧盯着关修竹，蕴含在其中的防备不言而喻。

　　——不知道藏在身上何处，关修竹悄无声息地拿出了一把尖锋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