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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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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轿在晋王府正门前轻轻落地,秦婉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声。
对于嫁进晋王府,她不是没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料到所嫁非人。
她和晋王四子江澜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婚约,谁成想,婚期将至,他戍边殉国,撇下了待嫁闺中的她。
本以为自此和晋王府再无瓜葛,哪知后来两府商议,让她改嫁王府长子江予亭,那个——
不苟言笑,她以前见到只想躲着走的人。
花轿落地后,外面静寂了片刻,王府负责迎轿的几个少夫人和主事婆子才围到轿前。
秦婉依礼下轿,站定后,一左一右胳膊被人轻轻挽住。
她头上蒙着喜帕,看不清人脸,却也不难猜出这两人分别是二少奶奶殷梨和三少奶奶沈妍欢,以前来晋王府玩,这二人逗着叫她弟妹,以后恐怕得喊她一声大嫂了。
两个妯娌轻托着她的胳膊,走的不疾不徐,但她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尴尬。
尴尬,甚至难堪,恐怕就是她以后在晋王府的常态了。
红色的盖头下,秦婉低垂了双眼。
入目是刺眼的猩红地毡,从下轿处一直铺到王府正门里面。
地毡是上好的毛料,又厚又软,她的金绣重台履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音,周遭也没声音,既没爆竹烟火,也没吹拉弹唱,安静的不像办喜事。
老王爷毕竟刚失一子,虽然按着“百日娶”的风俗让秦婉进门,嫁娶的程序则精简很多。
至于简单到什么程度,蒙着盖头,秦婉不知道,也不关心,她近似乎麻木的被搀进王府大门,跨过火盆,穿过院子,进到正堂。
行至堂中,两个少夫人左右退开,身后响起一道沉健稳重的脚步,须臾在她左侧停下。
极其凛冽的男子气息,让周遭的空气都沉重了些,知道是江予亭站到身边,秦婉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她一直都怵晋王府的这位大爷。
其实不光是她,整个上京城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人不怵这位主掌刑狱的刑部侍郎。
他自小在兵营长大,本就比一般人冷硬,后来入朝从政,多年刑侦问讯的沉淀更是让他多了几分令人不敢置喙的凌厉,往常在王府见了他,秦婉都默默躲到江澜身后。
如今她不仅无处可躲,还要和他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随着傧相的祝词,秦婉掀开裙辐,缓缓屈膝,应声叩拜。
这命运,由不得她选择。
*
礼成后,秦婉手里被塞一根大红的绸缎,另一端牵在新郎手上,刚刚散去的两位少夫人又重新搀起了她的胳膊。
该去洞房了。
她掉转脚头,侧了身子,准备朝东走。
小臂突然一紧,是旁边的二少奶奶轻轻的捏了捏她,而后引着她朝西走。
她这才反应过来,江予亭的院子在西边,以前来王府,拜见过王妃后都是往东边去找徐侧妃和江澜,方才脚步掉转的方向是惯性使然。
以后要习惯往西拐了。
亏得嫁衣曳地,她动作幅度也算小,除了搀胳膊的两个少夫人,并没有更多的人发现她这个动作。
不过行至半途,倒是有人看见新娘子步态不稳。
烈日当头,婚服厚重,又不透气,难道是热的?
虽是酷暑时节,晋王府花木多,廊连着廊,秦婉倒没觉得多热,只是江予亭走的快,她穿着重台履跟得有点辛苦。
还好有两位妯娌撑扶着。
二少奶奶听秦婉喘息不匀,就知走的有点快,大爷身高腿长,迈一步小娘子得迈三步,若不刻意压着步子,哪能跟得上!她有心提醒大爷慢一点,想想又作罢了。
虽说都是自家兄弟,大爷可是三品官身,哪能像府里其他爷似的,随凭她呼道?
况且她还不知大爷走这么快,是不懂体恤新娘,还是不愿体恤?
毕竟自那位进宫后,这么多年大爷在婚事上都不愿将就,大有终生不娶的架势,如今被王爷硬塞了亡弟的未婚妻进门,心里能不愤怨?
她可不能触这个霉头!
三少奶奶在另一边也知大爷步子太大,可二嫂这个世子夫人都不吭声,她更不可能开口。
再者说,大爷都屈尊娶了秦氏,旁的还能要求他什么?
不过是多倒几下步子,有什么关系?
一行人就这么急赶着似的朝韶晖苑而去。
韶晖苑在西院的最后头,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这里虽比不上二房世子爷的东上苑显贵,胜在占地大,还清净。后来江予亭先拜大将军,又擢升三品尚书,地位高府里所有人一头,为了不让他有“屈居”之感,晋王爷命人将二进的正房改建成一栋精致的三层小楼。
穿过一条花园游廊,再拐过一面高大的粉白影壁,就看到碧树掩映中的阁楼了。
送到韶晖苑院门,江予亭就回宴厅待客了,女眷们拥着秦婉进去。
进了阁楼,楼梯狭窄,三少奶奶借故撤身,只二少奶奶扶着秦婉上楼,后面跟着她的贴身婢女葵露莲月,以及奶娘陶妈妈。
二少奶奶以前和秦婉虽也算相熟,陪着在洞房坐下后,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暂时帮她掀了盖头,又命人上了茶点吃食,就找了个借口下楼去了。
楼下,其他女眷见二少奶奶下来,忙迎上去问,“楼上怎样了?”
二少奶奶道,“还好,虽不像以前爱说爱笑,人还算平静,没有哭哭啼啼。”
秦婉以前常来王府,她和老四的感情,府里人都看在眼里,生怕她进府后,触景生情,伤心起来场面难以收拾。
还好拜堂时当着满堂的族亲贵客,她举止大大方方的,没给王府丢脸,此时又听她在洞房没偷着抹眼泪,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否则大家还得轮番上去哄劝。
关键也没法劝呀,老四和大爷都是王府的公子,这话叫人咋说?
还好不用上去。
楼上,三少奶奶走后,秦婉自己的人赶紧围到她的身边,莲月打扇,葵露捶腿,陶妈妈左右看看没人,直接把鞋脱下来给她揉脚。
“大爷走路也太快了,奴婢穿着平底鞋都几乎跟不上,姑娘是怎么走过来的?”葵露声音带着不满。
秦婉坐在婚帐内,神情正恍惚,闻言回过神来,这才感到脚底板疼,“谢谢妈妈。”陶妈妈揉搓后舒服多了。
陶妈妈见姑娘神思不属,哪里不知她真正疼的不在脚上,柔声劝慰道,“姑爷身量大,走路本就脚下生风,他又行伍多年,不知道将就女子脚小也是有的,姑娘看开点,以后夫妻融睦了,他也就知道怎么疼人了。”
又是看开,所有人都在劝姑娘看开,葵露忍不住嘟囔道,“小姐做得已经够好了。”
她突然就想到昨个在秦府,姑娘把自个关在屋里一天一夜,无论谁叫都不开门,天明时,眼看着王府迎亲的人就要进大门,老爷急的差点喊人撞门。
鸡飞狗跳之时,姑娘开门从屋里走出来,自己穿戴好一身红装,无视暴跳如雷的父亲,将红帕往头上一盖,对她道,“扶我出去。”
那种淡淡的平静,令人心疼。
陶妈妈听葵露语气不善,也不怪她,叹了口气道,“姑娘是我奶大的,我岂能不为她好?我这不是着急吗?听说姑爷的生母唐夫人不同意这门婚事,连着在王府闹了几日,要不是王爷念着咱们先老爷之前的恩情,秦家和王府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若不嫁进王府,难道要姑娘和二公子在秦家被那贪妇拿捏一辈子么?”
听到二公子,葵露面色一白。
秦婉手搁在膝上,指尖轻轻扣蔽膝上的金丝绣线,顿几息后,抬眼看着陶妈妈,“妈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陶妈妈眼眶一热,“是老婆子我多嘴了,姑娘一向是识大体的。”
其实陶妈妈也是一片苦心,葵露后悔刚才没压着气性,红着脸道,“我去给姑娘拿块热毛巾来。”
也不知道姑娘夜里有没有眯会,眼睛红红的。
葵露这边刚绞了毛巾,还没送过去,就听楼下七腿八脚的响,须臾有婢女气喘吁吁的上来报,“大爷来了。”
葵露忙丢了毛巾,跑去喜床,和莲月一起给姑娘把盖头蒙上,又扯平压皱的衣摆。
将将收拾停当,江予亭带着人上了楼,径直走向秦婉。
透过红盖头下细密的穗子,秦婉看到一双赤金云纹皂靴停在面前,往上是红色的婚服,颜色以及镶边花纹和自己穿的一样。
她看不见江予亭的脸,却仿佛能感受到他落下来的目光,沉甸甸的,比她满头的枝冠还压人。
场面冷住,一时没人说话。
一般这个时候,该喜婆上场说些“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王府可能没叫喜婆,亦或是没人敢越过江家大爷先开口,总之挤满了人的新房很安静。
几息之后,她看见男人微侧了身,从一旁的托盘拿了根玉如意握在手中。
要揭盖头了。
通体盈翠的玉如意轻轻一挑,盖头掀开,烛光照过来,秦婉下意识低头闭眼,两扇长睫像小扇子似的在雪白的脸上忽闪了下,仿佛有流金在室内漾开,蓬荜生辉。
宝戴珠冠之下的小娘子,红唇秀鼻,眉如远黛,精精致致的一个美人胚子,在大红婚袍的托衬下,春花皎月一样的好看。
洞房就是看新娘子的,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一众望向新娘子的人群里,只有江予亭移开了视线,他转身将绿如意放回托盘,而后端起合卺酒,递给秦婉一杯,又去端第二杯。
冷静的像在例行某种公事。
秦婉低着头,紧握着手中的酒杯,余光见江予亭压迫感极强的身子靠过来,挨着她在床沿坐下,北鄢风俗,合卺酒夫妻要交杯而饮。
喜床上红幔摇曳,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几乎可闻。
接着,男人伸胳膊勾上她的臂弯,虽然知道这个人要成为自己的丈夫,以后还会有更亲密的行为,可秦婉还是惊恐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江予亭正要饮酒,感受到对面的视线,手顿住,掀起眼皮,望了过去。
小娘子没来得及躲避,被他捉住了目光,四目相对。
只一眼后,他后撤了手臂。
他庭审无数,早已会通过眼睛窥探人心,她的这双眼睛,且不论刹那间迸出的抗拒,单是眼底丝丝缕缕的红血丝,就足以看出她至少两日两夜没合眼。
眼神抗拒,心中煎熬......
仿佛他在强娶。
他收回手臂,起身,把合卺酒杯放回托盘,对众人道,“今日就到这。”
身高位重的人,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可不经意流露出的锐意,还是让人不敢置喙。二少奶奶闭口不言,旁人也不敢说什么,等江予亭下楼,也都跟着下去了。
秦婉这边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低头等着王府的人走完,陶妈妈赶紧冲到姑娘身边,她就没明白,这俩人胳膊都挎一起了,怎么酒没喝?
她走到床边,刚要问清缘由,就看见她家姑娘抱膝坐在喜帐里,铺天盖地的红里,那张小脸白的像一张纸,仿佛轻轻一戳,立刻会碎成齑粉,她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葵露在旁边温声劝道,“姑娘别难受,合卺酒原就是个形式,喝不喝没什么关系的。”
陶妈妈轻叹气,小声道,“可是夫妻结缔,喝了合卺酒才算礼全。”
秦婉倒不在乎礼全还是未全,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做不到。
她从前就怕看他的眼睛,那两颗黑眸虽从不刻意显露锋芒,却幽不见底,仿佛能拨开层层织物,直看到人心。
天生适合掌管刑名。
而她,却要在他面前伪装成一个问心无愧的妻子。
她虚脱般把头靠在陶妈妈的肩上,良久才出声道,“对不起妈妈,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