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风》小枝绘星

45、番外二

　　陈星走出实验室里时，整栋楼几乎没什么人了，不同于其他教学楼，医学实验楼位于校园一角，平常也少人经过，加之其学科特性，更平添了一分阴恻恻的气息。
　　作为组长，陈星一早知道自己要留到最后收拾器皿，今天却干得格外起劲，水柱在培养皿里旋出一朵水花，又落回水槽里，一旁的学姐见了，忍不住打趣：“归心似箭啊。”
　　“哪里，”陈星动作虽快，却不马虎，清洗干净的器具在实验台上一字摆开，齐齐整整，“学姐才是吧。”
　　“嗯哼。”说话的学姐大她三届，作为助教照例要留下善后，但眼前的学弟年纪虽小，做事却一向没什么可挑剔的，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起来。
　　“有朋友等着？”陈星眼睛盯着手中的器皿，随口猜测：“男朋友？”
　　“哼。”学姐闻言瞪他一眼，显出描得精细的眼尾，见陈星忍着笑意，大手一挥，露出光秃秃的手指甲，痛心疾首：“八年啊，读八年，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你负责！？”
　　“不敢不敢。”陈星抓起一旁的毛巾把水槽擦干，寒冬腊月的天气总不能让女孩来干这个，等陈星抬起头，发现学姐已经站在实验室门口等着了。
　　“没问题了，”学姐脱下身上斑驳的白大褂，露出内里的百褶裙，先一步踏出门声音才传进来，“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哈。”
　　楼道里黑黢黢的，学姐兴致勃勃地一头冲出门，转头发现一张惨白的脸浮在空中。
　　卧槽！！学姐一把抓住裙边，第一反应：校园传说成真了！！
　　仔细看看，这张脸还挺清秀，五官端正，棱角分明，总之能达到及格线以上。
　　“学姐？”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学姐下意识转过头，见陈星一手拿着钥匙，正准备锁门 。
　　“你不是还有约会？”
　　对对对，这才是正事！学姐也顾不得看那张方方正正的脸还在不在，一溜烟儿消失在楼道口，自然也没听见后面半句话。
　　“你啊……”陈星一边锁门，一边无奈道：“都说了不要在那么黑的地方玩手机，眼睛看坏了。”
　　“但是——” 黑暗里的人闻言收起手机，慢吞吞地说：“我想快点见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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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两人走到楼外，才能借路灯黯淡看个大概，孟哲左看右看，说：“又瘦了，饿了吧？”
　　“去你的。”刚结束的实验课长达四个小时，陈星正低着头给手机开机，一边说：“咱们才多久没见，5个小时？6个小时？”
　　“如果你把那顿10分钟糊弄完的午饭也算进去。”孟哲顿了顿，继续抗议：“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你们老师都不赶回家看新闻联播吗？”
　　“好了好了，现在就去吃饭。”陈星想摸一下孟哲的头发，抬起手却顿在空中。
　　“怎么了？”孟哲眨眨眼睛，“你手冷不冷？”说完就去握住陈星的手，没想到对方侧身一躲。
　　“我回去一趟，你等一下。”
　　“啊？”孟哲愣了愣，“又有任务？那晚饭……10分钟也行啊，要不咱们打包带走？”
　　“不是。”陈星已经走出两步，闻言又转过身，冲他挥挥手。“我忘洗手了。”
　　“刚才上的解剖课。”他又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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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孟哲再拉住陈星的手时，那只手还湿漉漉带着凉意，孟哲把两人的手一起揣进衣兜，说：“饿死了，去哪吃？”
　　陈星思考了一下：“这个点儿食堂都没饭了吧。”
　　“所以……”
　　陈星对上孟哲的视线，好笑地说：“北门那边的粤餐厅？你不是上周说想吃来着。”
　　A大附近食摊排挡大小不断，足够学生们日常打牙祭，北门的粤餐厅是新开的，孟哲很早之前就嚷着要去，拖了一周才等到陈星有时间。
　　“方圆他们不是上周去了？”冬季的天黑得早，借着沉沉夜色打掩护，两人一路拉着手往北门走，陈星说：“我记得他们还发了朋友圈？”
　　他刚把手从口袋里抽出一点，冷风就顺着袖口灌进去，像是羊皮口袋裂了一条缝，陈星顿了顿，又把手往孟哲衣兜深处塞了塞。
　　“这不是让他们去踩踩雷吗？”孟哲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据说叉烧和肠粉都不错，虾饺一般般，粉皮太厚了。”
　　“平常也没见你爱吃什么啊？”陈星笑着说，“怎么突然对粤菜这么感兴趣？”
　　“哪有，”孟哲一本正经，“我这是对和你吃饭感兴趣。”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直到校门口，陈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埋在孟哲衣兜里，门口的保安正埋着头玩手机，等陈星把手挣出来时也没多看一眼。
　　孟哲冲陈星吐吐舌头，继而深吸一口气：“我都闻见香味了，快走。”
　　“来了，”陈星吸了吸鼻子，迟疑了一下，“这个味道……哎你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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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星期五，餐厅的生意很火爆，好在两人错开了饭点儿，成功在临窗的软沙发上落座。
　　“要两份煲仔饭、一份白灼菜心一份鸡蛋肠粉，不要葱花，还有……”
　　孟哲刚坐下就开始扫描菜单，报菜名报得像一个熟客，陈星上了一个下午实验课，正懒懒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养神，点菜大业听凭孟哲吩咐。
　　“好的。” 服务员一一记下菜名，惯例询问道：“要不要尝一尝广式牛杂？里面有牛肝、牛肚、牛肺等七个部位，是本店的特色菜。”
　　原来是脏器吗，怪不得会有那种味道。作为一个刚上完解剖课的医学生，哺乳动物的脏器对陈星可谓毫无吸引力，他还没来及插嘴，只见孟哲点点头。
　　“行啊。”
　　“……”陈星扬扬眉毛，他在阴冷的教室站了一下午，此刻迅速躺平，实在懒得说话。
　　餐厅的自来水是温的，吃饭前陈星又去洗了一遍手，回来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杂摆在桌子正中央。
　　“愣着干什么？”他把残留在手上的水弹向孟哲，“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啊。”
　　“行，”孟哲夹了两块，才发现陈星没有一点动筷子的打算，说：“你不吃？”
　　“啊？”恰巧剩下几个菜也端了上来，陈星拿起筷子，“我尝尝这几个。”
　　“真不来点儿？”孟哲夹起一块牛杂晃荡，语调夸张，“你看这牛肚，这色泽，这香味”
　　“小心掉下去了。”陈星夹起一根青菜，说：“顺便一提……那是牛肝，不是牛肚。”
　　孟哲：“……”
　　“你现在吃的是它的左心室，”吃饭过程中，陈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喏，这块是右心室。”
　　“我没看到它的三尖瓣。”陈星接过孟哲的筷子，在碗里拨了拨，眉头紧皱。
　　“那，那说明什么……？”孟哲拿着仅剩的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问。
　　“嗯……”陈星沉吟一番，故作严肃：“那说明它要不在锅里，要不在你的胃里。”
　　“啊？？？”
　　看着孟哲一脸茫然，陈星忍不住笑出声：“别看了，菜都凉了。”
　　等到临走的时候，那碗牛杂剩下了几乎一半，陈星摸摸鼻子，看向孟哲：“打包带走？”
　　“不了不了，”孟哲挥挥手，“我不是很确定自己还想不想吃它，不过周煜好像还挺喜欢……”
　　“……”
　　赶在孟哲迫害兄弟之前，陈星先一步把他拉出了餐厅，大街上已然是冬天的氛围，暖黄色的路灯栖息在树梢枝头，水汽给玻璃蒙上薄薄一层雾，透出万家灯火的形状。
　　“菜的分量足，煲仔饭也入味。”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全当饭后消食，孟哲总结道：“我觉得挺好吃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和你吃一起吃的缘故。”
　　“你要肯定人家的厨艺嘛。”陈星哈出的一口白气消失在空气里，“就是那碗牛杂有点名不副实。”
　　“嗯？”孟哲回想了一下，“还行吧，可能是咱们吃不习惯。”
　　“不，”陈星慢条斯理地说：“我是指里面只有六个部位的脏器。”
　　“……” 孟哲为那碗牛杂哀悼5秒钟，说：“和你们医学生吃饭压力好大，尤其是肉类，挑来挑去感觉好累。”
　　“嗯？”陈星看他一眼，“所以……”
　　“所以以后我买菜吧。”孟哲顺着往下说，“我想想啊，咱们以后住的地方一定要有生鲜超市，菜市场不行，太吵了，郊区交通又不方便……”
　　孟哲说得眉飞色舞：“到时候我买菜，你解剖……不是，你炒菜，怎么样？分工很合理吧？”
　　“我不太会做饭，”从餐馆带出来的热气散尽，陈星拉着孟哲的手塞进口袋，承认道：“只会做西红柿炒鸡蛋。”
　　“那好啊，”孟哲一扬眉毛，“我只会做凉拌黄瓜，一道凉菜一道热菜，红的、黄的、绿的、颜色也好看，等做好了就叫许扬方圆他们来蹭饭，哎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谁请人吃饭只做两道菜啊……陈星抿着嘴笑，又忍不住沿着孟哲的思路去想，他说的很远，但听起来很近，日常的点点滴滴，近到触手可及，他仿佛已经能看到他们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八个盘，四个凉拌黄瓜，四个番茄炒蛋。
　　而孟哲还在继续说：“方圆说他会炒土豆丝来着，我觉得不太可信，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点外卖……”
　　画面变成了：凉拌黄瓜、番茄炒蛋、方圆手里端着的一盘黑糊糊的不明物质，炒河粉、盖浇饭、麻辣烫等等外卖盒。
　　“其实我可以学着做菜，”两人路过一家书店，明亮的橱窗里书脊一列排开，“既然有食谱，应该也不太难。”
　　“嗯……”孟哲盯着那本名为《108道家常菜》的书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是我来吧，你那双手还要留着学解剖、做手术……”
　　“或者剪牛杂？”陈星打岔道。
　　“……”孟哲顿了顿，小声说：“什么牛杂啊，这么金贵。”
　　“你做的咯，”陈星扬扬眉毛，“如果是你做的，我就考虑一下。”
　　好一会儿没听见孟哲回答，他捏捏口袋里的手，“想什么呢？”
　　“嗯……”转过这个弯就是校门了，孟哲停下脚步，说：“我在考虑如果以后做牛杂的话，还让不让方圆周煜他们来蹭饭。”
　　“唔……”陈星建议道：“如果他们会炒土豆丝的话？”
　　“如果他们会炒土豆丝的话。”孟哲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抬脚朝学校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