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重生》月上苏

11、敬老院中

　　苏晚生看到，她的笑容，宛如普照万物的阳光，不仅真诚地洒向敬老院里认识她的人，还同时洒向她认识的，生长在院里的树木，以及树木上轻轻歌唱的小鸟。

　　他想，如果自己亦是一只歌唱的鸟儿，那么她在经过自己生命的时候，虽然只是弹指瞬间，一定会以怜爱的目光，注视自己，倾听自己吧。

　　那样真好。

　　“释新月，你为什么对着那树上的小鸟笑？”向来有问必提的晚生禁不住问她。

　　“不对它们笑，难道要对着它们哭吗。生命，生而平等。我有选择对任何生命微笑的自由，不论年龄，性别，贫富，人或非人，你也有不是吗，只是你忘记了即使一只柔弱小鸟的生命与人都是平等的。人的知识，会界限世界。世界不是只有人而已。”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以前一直认为小鸟是低等动物。更不用说连思想都没有的植物了。”

　　新月不语，继续向敬老院一楼活动室走去。而晚生，则沉浸在对她生命观的思考之中。

　　一瞬间就接受她的生命观是不现实的，毕竟“人”的优越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消解的。而且思想领域的消解并不代表实践领域的贯彻。

　　他随她来到一楼活动室门口，见到装饰简单的房子里，已经坐着许多鬓发苍苍的老人了。

　　她告诉他，晚生，你到最后一排随便找个位子坐吧。他说好的。

　　各位爷爷奶奶好，她笑着对他们说（当然，他们不包括晚生），首先我们复习上个星期所学的汉字。

　　晚生见她在黑板上写下八个汉字：红，蓝，黄，紫，黑，白，绿，灰。都是关于常见颜色的汉字。

　　她用右手的食指分别指向黑板上的每一个字，语调温和地问老人们那些字的读音。

　　老人们参差不齐地读着，有的用普通话发音方式读，有的用方言读。不论怎样的发音，她听着都觉得温暖舒心。

　　爷爷奶奶们读得都很好。现在我将黑板上的字擦掉，请每位爷爷和奶奶从你们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小块纸条，然后在新月给出字的读音时，请在纸条上默写出它们。

　　写完之后，请递交给坐在最后一排，穿着蓝色衬衫的年轻人。他叫晚生，是新月的朋友，他会帮助各位检查默写的。

　　许多爷爷奶奶们回头看向苏晚生。晚生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他们笑，心想释新月怎么将自己给扯进来了。

　　但是，当他陆续收到那些老人的默写时，他不由惊讶住。他们的书写，就像刚学写字的孩童们所默写的，不规不矩，笔画毫无严谨，近似书法涂鸦。

　　而默写下的字，却都是完整可辨的。对于记忆能力，理解能力均是处于衰退期的老人而言，可以认真地学习并完整书写汉字，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晚生可以想象他们所消耗非一般的心力与功夫。

　　新月在黑板上重新写上一组汉字：山，水，花，鸟，人，神，佛。并且给出它们的读音。

　　她说，爷爷奶奶们，今天新月要教你们七个新的汉字，请你们先跟着我读熟它们的发音。

　　晚生低头检查老者的默写时，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一遍一遍，似乎永无止尽。在老者们皆会了那些字的读音之后，她开始用方言简单解释每一个字的意思。

　　提到佛的时候，其中一位爷爷问她：“新月啊，那个佛，是不是就是指烧香拜佛之类的迷信啊？”

　　她笑着问他，徐爷爷，你怎么知道烧香拜佛就是迷信呢。

　　大家都说那是迷信啊，徐老人脱口而出，甚是坦率。

　　徐爷爷可听过什么佛经？新月轻问。

　　什么佛经啊？没听说过啊？老人回答。

　　徐爷爷，您如果有机会听佛经，或是自己阅读佛经，就不会轻易说烧香拜佛是迷信了。依据佛经所言，烧香拜佛若是纯粹出于恭敬之心，就绝对不是迷信。若人烧香拜佛，求的是升官发财之类琐事，此人所行的便不是正道。总而言之，佛陀的教诲是语重心长，不厌其烦的，也只有净信的人，在读经和听经时，才会泪流满面。

　　老者听后似有所悟，频繁点头。

　　好了，新月话锋一转，说现在我教大家一笔一划地书写这些汉字，记住总体上的原则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从里面到外面，从简单到复杂。

　　晚生抬起头来，见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在黑板上书写着汉字。而老人们亦是一丝不苟地做着笔记。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在梦中。

　　七字笔画悉数现于黑板上的时候，她一看时间，已经四点钟了。“爷爷奶奶们，你们已经学习一个小时了，现在大家休息三十分钟，你们可以呆在活动室里，也可以出去走走。”

　　新月走到后排，坐在晚生身边，问你呆在这里闷不闷。

　　他说我不觉得闷啊，顺便递给她批阅过的老者的默写。

　　新月笑着说谢谢。

　　这时颇为活跃的徐爷爷走过来，坐在他们旁边，问晚生：“小伙子，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新月的啊？”

　　晚生支支吾吾最后什么也没说。

　　“徐爷爷，是在另一个朋友家里认识的，晚生是另外一个朋友的弟弟。”她以柔和的语调对老人说。

　　“哦，叫晚生是吧，你住在新月城吗？”

　　“不是的爷爷，我住在商城，明天就回去了。”

　　“明天就回去啦，那什么时候再来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呵，关键是有没有人希望我再来。”说这句的时候，他将目光转向她。

　　“怎么会没有人希望你来呢？新月不是在这里吗？朋友之间要多聚聚才好嘛。是不是啊新月？”

　　“徐爷爷，晚生的哥哥住在新月城，晚生如果有时间，自然会再回新月城看望亲人的。”她没有看他，就这样回答老人。

　　“哦，那是那是，是要回来看看哥哥的。”老人自言自语道。

　　晚生静默不语，明白她言语里蕴含着的距离，所以他选择持有一份自知之明。与苏重生不同，晚生从来不愿勉强他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灯塔之中的重生，不时地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希望弟弟速速回来。重生从来不是君子，亦不懂得谦和礼让，所以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便熄灭内心的嫉妒之火。除了他自己，任何男子都不能对她存有妄想。除了他苏重生。

　　重生已经让管家打电话给父亲，转告他自己发送了一封电邮，希望他马上接收，并且尽快采取行动。

　　四点半的时候，老人们又聚集在一起。新月依着纸条上的署名，将个人的默写发给所属者。晚生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面带笑容的她，重复相同的姿势与动作。

　　“最后剩下的这半小时，新月会带着大家再次反复读诵与书写这七个汉字。”

　　于是如同轮回，他又听着他们读山水花鸟人神佛，又看着她教如何书写佛神人鸟花水山。

　　短短两个小时，他的感受仿佛即是四季的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