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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天亮之后,农庄轮廓现出原本模样,只五六座黄泥糊的矮院,外头是一圈不足成年人高的木头栅栏。
      赵四平睡觉浅,外头一有脚步声,霍然睁眼坐起身子。

      耳畔隐约传来模糊的人语。
      他听了半晌,是此地农户在商议晨起做饭。

      左手边睡着的王安四仰八叉,半张着嘴尚在梦里。
      赵四平阴脸看他这死样,想起昨夜这人睡觉不安分,总是抬腿卡在自己腰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要是让水井睡中间,指不定这小子怎么放肆呢!

      扭头看右侧老实的水井,被子遮住口鼻,只留额头和眼睛在外,替他很委屈。
      屋子里一股臭脚味道,不遮住口鼻,熏得怎么睡?
      赵四平剜了王安好几眼,下炕头蹬上鞋子,揪着他被子从头上蒙住。

      “捂死你算了。”
      他嘟囔一句,从侧舍走出去,外头已没了人。
      寻个树下放水,回忆下方才听到的动静沿着农户们的去向追过去。

      农舍距离田亩并不远,走过百十来步,就是一处矮小山坡。
      翻过山坡,放眼眺望,只见东边山脚下是一大片平整的庄稼地。

      眼下入了冬,地里土冻得结实,应该没什么活计才是。
      赵四平小跑着过去,瞅瞅,寻到昨日的那个王老五,“你们干什么呢?”

      王老五丢下犁耙:“贵人怎么来了?”
      “小的们正在垦荒呢。”

      “今年夏天雨水太盛,山里头发了土洪,把庄稼都给毁了。眼下这地空着,若是不翻动上头的泥石,来年开春就不能下种了。”

      赵四平低头一看。
      果然这落脚的土地不是他以前见过的耕地,黄泥砂砾冻了厚厚一层,好好的耕地都给盖死了。

      他要了一把空余的铁铲,埋头帮着挖起石块。

      没一会儿功夫身上出了一层汗,抹去鼻端的汗珠,见几个农户跟老牛似的闷声翻着地,没有干扰。
      一直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喊声,赵四平回眸望去,回应一声。

      沈景淮循声而来,见他挥舞着双臂做农活,这才放心。
      “起来时不见你,外祖父和王安也不知你去了何处,我还以为你一声不吭地走了呢。”

      赵四平笑笑:“昨夜白吃人家许多粮食,今晨睡醒,闲着也是闲着,便来此处帮帮忙。”

      沈景淮闻言,立时就要学着他的样子卷起衣袖。

      “不用你来。”
      赵四平瞅瞅他细条条的胳膊:“这活儿累人,你做不来。”

      农户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见沈景淮来了,从远处田垄跑来恭敬地磕头行礼。
      “小的给少爷请早。晨间熬了粥米,家里婆子在灶上照应着,您吃过了吗?”

      赵四平看他跪得自然,水井也是理所当然地让他磕头,眼里浮现一点复杂。

      “四哥?”
      沈景淮喊他。

      “啊?”
      赵四平愣着回头,“怎么了?”

      “我问你吃过朝食了吗?”

      “没有,起来时不饿。”
      赵四平回了:“这活儿还有些时候呢,你先回去吃点东西吧。”
      没等水井的回答,他便转身埋头吭哧吭哧地翻起地来。

      “哎呦,哪里敢劳动贵人?”
      老汉原先离得远,赵四平来时动静小,不知贵人竟然做这等苦力事儿。
      瞪一眼不知分寸的王老五,上前要去夺赵四平手中的农具。

      赵四平闪了一下,“没事,我也不是什么贵人。就这一分地,我翻完了,回去吃粥米的时候也心安些。”

      那头,沈景淮莫名觉得这话刺耳。
      可又想不出刺耳在什么地方。

      那老汉见拦不住帮忙的贵人,无措地看向主家少爷。
      “这..这...”

      “没事。”
      沈景淮和善地笑笑,又看着走远几步的高大身影:“四哥,那我先回去。你也快些回来。”

      赵四平没回头,弯着腰说好。

      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耳畔只有农户们翻地的动静,才直起身子往水井离开的方向望去。
      矮坡遮住了水井的背影,他轻叹一声,再回头见王老五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王老五已从昨夜被他用匕首割脖子的阴影走出来了。
      知道他不是恶人,还善心地帮着翻地,对他便不如对王家老爷等人敬畏。
      “贵人,你与我们主家少爷是什么关系呀?”

      赵四平:“怎么了?”

      王老五嘿嘿挠挠头:“贵人刚才看主家少爷的眼神,就跟我去城里办事,我媳妇站在门口望我背影的时候一样。”可黏糊着、可舍不得呢!

      赵四平绷直嘴角:“你方才看错了。”

      欸?怎么一下就变脸了?
      王老五讪讪地闭上嘴,不敢再说。

      赵四平冷冷地看着他低下身子继续翻地,轻轻松口气。
      心思无意被发觉,赵四平敛敛心神,把地翻好,挑起装满石头的扁担,晃晃悠悠地往一边的高垅上走。

      昨日被他一时抛之脑后的告辞再一次回荡在心头。
      王家老爷能有那份家业,必然是个很本事的人。水井家里头不一般,眼下安定,以后是一定会跟着王家走的。

      ——‘你这样的人,从前给景淮哥提鞋都不配。’

      脑海中不期然想起昨夜王安的话。
      虽有些难听,却是实话。
      赵四平看看身旁几个衣衫陈旧的农户,见他们埋头辛劳的模样,心里发涩。

      他和水井不一样。
      他便是逃去了南边,求的也是有田亩有小院,过平民老百姓的生活。
      阿娘说了,到了南边,山林茂密,凭着自家猎户的本事,不愁重新攒起一份家业。到时会给他娶一房当地的媳妇,生下几个孩子。等到老了,孩子们给他养老,活个七八十一死,这辈子就算是圆满。

      水井呢?
      水井过不来这样的生活。
      便是只平平处了几天,他也晓得水井是在富贵窝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他想象不到富贵人家的孩子吃喝什么,总归不是一碗粥米一份粗面。

      赵四平也不知自己胡乱想些什么。
      反复着一股脑的糊涂念头,慢吞吞回到昨夜的农舍,才刚到门口,听着里头王家老爷沉声开口。

      ——“景淮,晋王去了,身后只你一个血脉。晋州兵马数万之众,必然群龙无首。你该动身,去梓州寻蒙大统领。他受你父王深恩,必对你唯命是从!”

      王安随即开口:“景淮哥,叔父所言甚是有理!王府惨遭屠戮,景淮哥唯有手握兵马才能报仇。天下逢乱,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良机!”

      赵四平脚步一停。
      只听里头静默半晌,水井彷徨的声音传到耳边。

      “那...那赵四平怎么办?”

      王老爷一顿,困惑地看着外孙:“什么赵四平怎么办?”

      王安快言快语:“他一个流民,景淮哥何须过问。虽出逃匆忙,叔父却带了不少金银。救命之恩,给他一份厚礼相谢,早些分别为好。这人来历终究不明,还是多防备着吧。”

      话音刚落,见座下的人眼神向上,跳过自己肩头望向身后,王安转身看去。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高大威武的身躯,舍门甚小,叫这人堵得严实,屋舍空地当中投下山一般的阴影暗色。
      王安险些软腿,一刹那以为是凶徒追来。待得看清是谁,气不打一处来:“你走路怎么没声!!!”

      沈景淮自凳子上站起,不知四哥听去多少。
      王安的嗓音不小,应是全都听见了吧。
      “四哥,你回来了?”

      赵四平跨进门,淡淡地‘唔’了声,见他们三个看着自己,“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四哥,你别误会。”
      沈景淮急忙解释:“王安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得也没错。”
      赵四平故作不在意:“你们都有大身份,我就是个猎户,听不懂什么兵马什么王爷。昨日若非那群凶徒现身,送你到王老爷身边后,我是要告辞的。”

      赵四平不去看水井黑溜溜的大眼睛,朝王老爷拱拱手:“世道艰辛,望您老人家往后一切顺遂。”

      王老爷唏嘘地点点头:“景淮遇上你,是他的福气。只是人各有志,老夫便不拦着赵壮士。”
      说罢眼神示意下一侧的王安。

      王安从袖子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递过去:“喏,这些你收着吧,约莫有个五百两。”

      赵四平扫了一眼,摇头拒绝。
      “救你们,也不是为着这个。我若是拿了,反倒心里不痛快。”
      好像这五百两银子突然成了伤人的利器,一刀把他和水井切得泾渭分明了。

      “拿着吧。”
      王安当他装模作样:“这银票是全境通票,凡是存库,都能兑换现银。”

      赵四平没再搭理他,转身出门去了灶屋。
      桌上有粥。
      是一碗凉粥。

      赵四平食不知味地吃着,过会儿眼前一黑,瞥见是水井蹭过来了。

      “四哥,往后你要去哪儿?”
      沈景淮闷闷地问他。

      赵四平朝外头看看。
      “吃了这碗粥,我就要走了。趁着天色尚早,上了官道,还是一路往南边去。走着看吧,若是哪一处村舍没战事,我便落在那里。”

      想起方才王老爷的话,又问:“梓州在何处?”

      沈景淮:“北边。”

      一南一北,自此陌路。
      赵四平见他丧脸,心里好受些,至少不是只他一人为分开而难过。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呀?”

      沈景淮坐下,指头沾沾一旁的水碗。
      陈旧又破朽的木桌上随着他手指横平竖直,出现两个深色痕迹,赵四平牢牢地记住那笔画:“你的字真好看。”
      可惜他没读过书,憋不出其他夸人的话。

      “我的字不好。”
      沈景淮看着桌上慢慢干涸的字迹:“父王在时,常说我愚笨,阿娘总为我辩解,说我年纪小,长大后就会写好看。我读书不好,诗词不通,夫子说我七窍只通六窍,幸而生在王府门下。”

      赵四平便说:“投胎也是运气。”

      沈景淮笑了,过会儿盯着自己的名讳突然开口:“那夜父王把我藏起来后,原本走了又突然转身,他摸了摸我的肩头。”

      ‘啪嗒’一颗泪落在桌上,恰好盖在淮字上。
      “他摸着我肩头,说...他说...让我以后多长点心眼。”

      赵四平听得难过。

      “他是让一杆长枪当胸捅穿才死的。阿娘一只手抱着妹妹,一只手和父王紧紧拉着,死于乱箭之下。”

      赵四平突然懂了。
      他是在为自己的辞别而伤心,是为不能一起走下去而抱歉。
      “我都晓得的。”
      “不管往后你在哪儿,你都是我赵四平的水井。”

      沈景淮红着眼眶看他,看他同样眼尾发红却温柔地朝着自己笑:“水井,往后我不在,你好好的啊。”

      “四哥,你也是。”

      门外偷听的王安纳闷地挠挠后脖颈。
      不是,里头这两个才认识几天,犯得着这么牵肠挂肚吗?换旁人来听,还当是被长辈们给硬生生拆散的一对苦命鸳鸯呢!

      正奇怪着,脚步声逼近。
      王安急忙站直身子躲开,只是刚迈开一步被身后的一双大手死死攥上后衣领子。

      “哎哎哎...干嘛呀你!”
      王安双手徒劳地扑腾着,被拎着扯到一旁角落。

      “我警告你,你别仗着水井好说话,就敢欺负他!”
      赵四平虎着眼睛瞪人。

      王安不服:“谁欺负......”

      “别以为我没看见。”
      赵四平朝他挥拳头:“昨晚水井说要跟王老爷告状时,你是不是心里很瞧不起他?”
      “我告诉你,别以为这世上就你聪慧,旁人都是傻子。水井只是不说,看你是他外祖认回来的人,给你几分脸面罢了。”

      王安被他说得脸色发青,心底却不由生出几分反思。

      赵四平见他这模样,便知戳到了他的心眼。
      “再有,我走以后,你好好护着水井。他不是那什么王爷的儿子嘛,你护好他,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用你说。”
      王安扯扯衣裳,没好气地咕哝着:“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赵四平眼神沉沉地看了他半晌。
      再多的话,说了也是白搭。
      “好了,我走了。”

      王安急忙挥手:“一路平安!!”

      赵四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处农庄。
      灶房昏暗,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知道水井肯定会目送自己,故而转身时格外干脆利落,大手朝上挥舞几下:“走了!!”

      初冬的风似一口呛人的酒,灌得五脏六腑灼痛起来。
      在一个很寻常的白日里,沈景淮目送赵四平大步离开的背影化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不见。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他尚未弄清自己纵泪而下是因为什么,只是回忆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呜呜地哭了好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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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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