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雨好凉凉

2、第 2 章

　　盛夏天空亮得很早，早晨没到六点外面就一片明朗。这时候阳光也只洒下浅浅的温度，算是一天中比较怡人的时间。

　　然而再舒适的环境下，往室外站上一个多小时也不是什么舒坦的事。

　　更何况随着时间推移，日光愈加灼热，烧得人心头郁燥。

　　沈北啪的一声将刚落在手臂外侧的蚊虫碾死在掌间，即使是他这种常年混在一中校霸屁股后头的应声虫，此时也不免抱怨道：“逸哥，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啊，郁翳这家伙不会已经跟老师请假了吧，现在还没来学校。”

　　一中大门处是全校地势最平缓一览无余的地方，唯一可以乘凉的只有角落一丛稀缺的木棉树荫，此刻这唯一的树荫处当然留给了这群年轻男孩中地位最高的一个——江逸。

　　只见他坐在一张木凳上，双腿岔开，阳光细碎的光线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只是光影斑驳，更显得人脸色阴翳。

　　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心情极度不爽，因此沈北也只敢在旁边旁敲侧击一番。

　　“逸哥，郁翳这种阴暗逼哪值得您等这么久。您看天气也热了，要不我们先回食堂坐着，我去给您买根冰棍——？”

　　“闭嘴。”

　　江逸从嘴巴里憋出这句寒气森森的话后，重又紧闭嘴唇。心情极差时，往日装出的开朗模样也维持不下去了，一双浅棕色的虹膜掩藏在阴影下，发出野兽般骇人的凶戾目光。

　　沈北立马做出封住嘴巴的动作，苦哈哈地往后退两步。

　　一群人就这么大剌剌站在人群往来的校门口，生生隔绝出一块真空地带，毕竟学校里没人敢上去招惹这波人，生怕被江逸这种大魔头盯上，能绕多远就绕多远。

　　至于门卫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闹出事情就当这群人不存在，谁也不想江逸一句话就让自己工作不保。

　　随着早晨最高峰的人群涌入学校，车道前方穿过三三两两的人流，人流后终于露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其他人尚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江逸的双眼就唰得冒出亮光，像是野兽锁定猎物一般，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朝目标靠近。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五六人，迅速包围住眼前这个瘦小身影。

　　郁翳停下脚步，不用仰头看就知道站在面前的人是谁，他的目光不由透过厚重刘海，落在眼前人的脚上。

　　那是一双崭新锃亮的球鞋，设计夸张大胆，正好符合江逸给人留下的印象。

　　是他前不久刚刚得手的新鞋。

　　至于郁翳为什么会记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清清楚楚听见过江逸跟他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炫耀这双鞋子的价格和珍贵，那是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数额。更因为他曾经像条狗一样趴在肮脏的厕所地面，被其中一个室友狠狠抓住头发，摁压在这双鞋子上，并被冠上莫须有的罪责，强制要求一点点舔舐干净鞋子上的污渍。

　　郁翳没有抬头，因此也错过了江逸此刻的眼神，那么垂涎欲滴，充满欲念与渴望，甚至像野外饿狼一样发出绿油油的光线。

　　不过他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的视线。切割他的身体，就好像在考虑尖牙该从何处开始下口。

　　“郁翳，来得够迟啊今天。”

　　不怀好意的声音从郁翳头顶传来，接着是江逸独有的冷酷笑声。

　　郁翳停在原地，颇为迟缓地慢慢抬起头，刘海下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呆板僵硬，就好像他真实鲜活的那部分永远游离在这具躯体之外。

　　看着郁翳的老样子，江逸感觉自己后槽牙根又开始痒痒，忍不住轻微地磨了磨牙齿，好缓解那种令他浑身发麻的痒意。

　　不过今天眼底下这个弓着身体的人，似乎又有什么和以往不同。他漆黑的目光背后，好像总是萦绕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忍不住伸手环住郁翳的肩膀，手指深深陷进他柔软的皮肉下，不费什么力气就将郁翳推着往前走，甚至环在自己身前，从侧面看去，就好像郁翳深深嵌进了自己怀抱中。

　　这个认知让江逸不免心情大好，之前等待的烦躁和郁闷一扫而空。不过他还是要借此发挥。

　　“怎么能让好同学等你这么久呢，我也不怪你，先去给我买根冰棍。”

　　明明是他无缘无故将人堵在校门口，此时却恶人先告状，无视怀中人微弱的挣扎，江逸几乎要将他整个提起来往食堂方向走去。

　　*

　　到了目的地，说是让郁翳请客，结果还没等江逸一个眼神下去，旁边某个没眼力见的小弟就已经拎过来一袋包装纸五颜六色的各种冰棍，颇为狗腿地站在江逸面前点头哈腰，就差打开包装纸将冰棍喂过去了。

　　江逸眼底一闪而过不快与厌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抬下巴，示意这人将袋子放在桌上。

　　“好了，你去帮我跟老师请假。”

　　说着，便意味深长盯住一挣开自己就跑得远远站着的郁翳，他身体尽量蜷缩在一起，头也深深低了下去。

　　“对了，你也是这家伙的室友，顺便给他请个假。”

　　“不……”提及上课的事情，郁翳倒是一反常态迅速反应了过来。

　　可惜刚才拎来冰棍的人听见江逸下命令，迫不及待就朝门外跑去，郁翳声音微弱的反抗根本没被听见。

　　倒是江逸注意到了。

　　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怎么，怕耽误学习了？”

　　好半天，才从郁翳的方向传来细弱的人声：“这个月有考试……”

　　江逸随意从袋中挑出一根冰棍，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他坐在原处，身体微向后仰，不过冰棍却指向郁翳所在方向。

　　“这样吧，你过来把这根冰棍吃完，我就放你回教室。”

　　他嘴角上扬，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身姿看似随意，目光却牢牢黏在那个背光的小小身影上，看着他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强迫郁翳靠近自己，这点似乎也令江逸非常愉悦。

　　心情很好的时候，耐心似乎也会延长，所以他没有出声催促。

　　只是再慢也总有到达的时候，郁翳在靠近江逸不到半米的时候，怯懦地向他伸出手。

　　只不过江逸此刻却无动于衷，任由过热融化的糖水沿自己手心至手腕留下粘腻的痕迹。

　　于是在漫长时间的等待中，郁翳终于明白了什么。

　　不过他似乎并不明白这一举动意味什么，怯懦和自闭是他的性格，迟钝反而是表象。他仅仅在原地顿了两秒，就颇为顺从地弯腰低下头，从江逸手中含住已经半融化的冰棍。

　　还带着寒气的糖水一刻不停顺着他的口腔流向咽喉，于是郁翳不得不连忙吞咽，喉结处上下滚动着。

　　他想从江逸手中带离，冰棍却好像焊在江逸手中一样纹丝不动。没有办法，郁翳只能保持这个江逸亲自喂他食物的姿势，一点点小心翼翼吮.吸吞咽。

　　江逸……

　　此时的江逸，根本没有注意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他只是两眼不太明显地微微发直，从郁翳被冰棍冻红的嘴唇，到不小心溢出他嘴角的透明水渍，再到滚动喉结处冷白的皮肤，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刺眼的白色，江逸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现场于是就陷入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安静中。

　　其余的小弟跟班们不敢出声打扰，江逸看似稳坐实则全身僵硬，这么一看，在场的似乎只有郁翳最泰然自若。

　　他安静地吃完整根冰棍，中间甚至没有停顿。长时间接触冰块的舌头与口腔上璧，此时传来阵阵木然的钝痛，让郁翳脸色有些苍白。只不过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游离。

　　江逸终于从不知缘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情不自禁松手，光秃秃的木片落地，接着，他无知无觉中揉搓了一下食指。

　　触碰到一手粘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神。

　　一瞬间，江逸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似乎有些生气，只不过耳尖却诡异地红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故意粗声粗气道：“这就算吃完了？还有我手上这些。”

　　他说的是之前融化留在他手心的。

　　郁翳目光幽幽，不过仔细看还同之前并无两样。其他人都认为他没有正常人会有的羞耻心理。不如说，他好像根本感知不到外界和自己的情绪。

　　于是现在，也是毫不犹豫重新低下头。

　　反倒是江逸刚一看见他微微探出来的艳红舌尖，就突然发应过度，右手攥紧一把举过头顶。同时他脸色有些涨红，色厉内荏道，

　　“够、够了！今天先放过你！”

　　冲动的声音在空荡的食堂内部分外明显，也许江逸的那些小弟们也正在纳闷大哥今天状态奇怪，只不过江逸已经无法顾及到那些。

　　正好此时替他们请假的人回来，打破了食堂里古怪的氛围。

　　郁翳于是低下头，一抹嘴唇，头也不回就离开了这里。

　　没有江逸第一时间出声制止，其他人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郁翳离开。

　　直到他回过神来，一场早有预谋的欺凌就这么草草结束。

　　江逸不由脸色一黑，不过随后恢复如常。他不觉得郁翳这是在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因为那是郁翳，一个傻子。他或许会因为被打而感觉疼痛，掐住脖子感觉窒息，但是绝不会有恐惧、羞耻、自尊心受损之类的情绪。

　　江逸最讨厌的也是他这种无时无刻不游离在外的模样，虽然被亲哥哥嘲笑，跟个傻子较什么劲。不过江逸从来嗤之以鼻，他讨厌一个人、欺负一个人从来不管对方的身体、心理状况。

　　现在郁翳走就走了，他有的是机会再找他麻烦，直到自己玩腻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