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恶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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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金与珠光堆积而成的王城蒙上灰烟，被魔女的攻击撕裂贯穿的两半渗出殷殷的血红色。王宫外，因突如其来地震而惊慌不已的民众惶惑地聚集在崩裂损毁街道上，遥遥望着那不似此间存在的黑色长矛。它漆黑而静谧地高高耸立着，像魔族狭长的瞳仁，注视着人族。
“还是来晚了。”高空之上，希琉俯视着龟裂的大地，神情郁郁：
“不，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选错了。”
“我王——”沙朗总算找到了希琉，他急切地问：“您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希琉摇头，收回接触长矛的手：“我眼中的未来已经消失，世界的平衡彻底被她所打破。留给我的机会只剩一次，而她刚刚依然拒绝了我。”
在他的干预下，长矛速度缓慢地消融在空气中，希琉的脸色苍白更甚，他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人族的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圣女重伤，精锐部队也被全灭。支持他们的种族也只剩妖精族。”沙朗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有神圣魔法在，他们姑且能和魔王军抗衡，但恐怕已无力应战魔女。我亲眼看着人族的圣女杀了她，可是她却——”
“如果神圣魔法不能再伤害她，就说明她已经不再属于‘魔’。”希琉在沙朗的搀扶下直起身体，疲惫地闭了闭眼：“她已经蜕变为了另一种存在。沙朗，你去协助人族，她交给我吧。”
沙朗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在亲眼见证魔女的可怖后，他也无法坚定地劝阻王不再插手此事，现任圣女的失败证明当下确实只有王才能解决一切乱局。
但——他却想问自己慈悲的王为何还要继续庇护人族，是因为他所见的命运的指引，还是因为他们是那位女性的后裔？
那开天辟地之初便与孤独的王相伴的天降之人，世界最初的圣女。即便她未曾打动王的心，但仍然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遗憾。
沙朗记得她。他作为世界上第二只精灵降生，第一次睁眼见到的就是她温柔的笑颜。她将他抱在怀里，因他的小手拉扯自己的长发而咯咯发笑。
她说：“希琉，你看，多可爱的孩子啊，生命真是宇宙的奇迹。”
“新的世界注定会诞生许多生命。”王的声音清冷而平静：“他和其他在大陆上的生命没有区别，不过是世界运行的养分与零件罢了。”
“哦，别说这么冷血的话。”圣女亲吻小婴儿的额头，丝毫不为精灵的话所动摇：“祝福你，小宝贝，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后来，他在圣女的养育下长大，又代替王陪伴她离开永绿之森，前往繁育了多种生命的大陆。她教导所有物种合适的生存智慧，激发他们的天赋，让他们能够代代传承绵延子嗣。
直到她被刚刚诞生、尚无形体的魔物袭击。
所有降生于世的生物都对圣女有单纯的好感，只有本性贪婪的魔物毫不犹豫地对他们发起进攻。彼时它们还是一群四足着地、遍体黑泥的无面怪物，游荡在大陆的暗影中猎杀其他生命。
它们会摆动柔软无骨的四条细长肢体，无声地在阴影中爬行，一遇到体型比自己小的生物就发动袭击。在吞噬了其他物种后，它们会短暂地变形成猎物的样子，混入猎物的巢穴中大开杀戒。
智慧程度最高的妖精族称呼其为魔物，认为它们是世界的污秽，圣女却认为它们只是一群没有被关照到的孩子，她慈爱如此，对任何物种都充满的爱意。
所以当一只魔物披着妖精族的外表将她拖进阴影并啃噬掉她的一条手臂时，她吓坏了。
沙朗当然也吓坏了，他用自己能想象到最有攻击力的魔法杀死了那只魔物，把圣女送回梦乡医治。和精灵不同，圣女的身体很脆弱，希琉花了数个日夜才勉强保住她的性命，坚决不许她再离开永绿之森。
他们因此大吵一架，最终以圣女被关进地下巢穴作结。
年幼的沙朗在夜里听见圣女夹杂着哭泣的怒吼：
“我不爱你！你根本不会爱任何生命！你就是个被设定好的木偶，命运蹩脚的创造物！别再用你那双该死的眼睛看我的未来了，我宁愿死也不会爱你！”
他惊疑不定，以为圣女背叛了自己的王，所以当她冒险穿过虚无之海逃走时没有阻拦，也没有通知希琉。
后来圣女亡故，世界上诞生了与她十分相似的物种，他们自称人族，像她一样聪慧而勤劳，擅长使用魔法，和其他种族一起联手抵抗着肆虐的魔物。
大约是受初代圣女的影响，各种族会将族内优秀的女性和男性称为圣女与勇者，这其中只有人族创造了召唤魔法，甚至重现了当初圣女天降的奇迹。
他本以为乔会代替初代圣女，给王带来曾经失之交臂的爱。
可惜命运永远如此无常。
……
人族的哀嚎从第一只魔物穿越国境线开始就未曾止息。遍布城镇与乡野、平原与山林的人族在无知无觉的睡梦中被魔物吞噬，成为地图上一抹暗沉的血红色。
魔王军如一把利剑强势割开了坚不可摧的东部防线，沿着一座座失去神圣结界的领地突袭，在短短一夜之间兵临梵多尼克主城，当第一抹朝阳跳出地平线，受灾民众在晨光中看到的不是庇护他们的骑士，而是獠牙滴血杀意沸腾的可怕魔物。
利修斯登上城墙，第一次与魔王本尊遥遥对望，灰发银眼的魔王身着洁净修身的黑色衣装，腰间一柄艳红短刀，含笑伫立在魔女身侧。
他们的外貌和人族没有分毫差别，气质却极端艳靡扭曲，以至于多看一眼便觉得难以呼吸，令人胆寒反感。
“人族的勇者。”
他回头，黑发精灵带着艾丽娅走上了城墙，后者的脸色已经恢复，除了有些许劳累外，看上去还能战斗，只是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矫情的女人……利修斯此刻没心情关照她，冷淡地对沙朗点头：“精灵王还是拒绝收拾他的烂摊子吗？”
沙朗皱眉，强压下怒火，也是漠然回答：“王会亲自处置魔女，至于魔族，我会协助你们。”
“那他最好快点。”利修斯讽道，不待艾丽娅开口便转过身去示意自己的骑士长上前回话。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搜寻到了大魔法师阁下。”骑士风尘仆仆，单膝跪下道：“阁下在方才的爆炸中受到轻伤，听闻魔族动向后立即前往圣教堂维护神圣结界。我们已派一支小队随行护卫。”
骑士长话音刚落，利修斯的秘书官便气喘吁吁地冲上城墙：“殿下，圣教堂刚刚驳回了我们要求增派神父的要求，说他们要以教堂和民众的安危为重，拒绝派遣神父上前线，并且召回了在编队伍内的所有神职人员！”
“废物！”咯嚓，是利修斯手底砖石被捏碎的声音，他怒不可遏地斥责道：“王城失守，他们躲在城内有什么用！保护民众？放屁！圣教堂覆盖的神圣魔法更强，他们就是想在里面躲着，让我们去前线送命！”
秘书官两腿一软，吓得跪倒在地：“那那那那殿下……这可……”
王太子的眼神阴郁得可怕：“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是我说了算，不是什么狗屁圣教堂。骑士长——”
骑士低头应声。
“陛下已死，我代陛下行梵多尼克国王一职。我现在下令，凡紧急战时，所有圣教堂相关人员必须无条件服从王室征调。如有违抗，当即剥夺神职身份，视为假扮神职人员就地格杀！”
王太子的声音如坠冰窟：
“你率领亲卫队，到圣教堂征调。至于民众疏散，就交给城内的卫队。”
“等等！利修斯，民众这个时候需要人安抚，如果所有的神父都被带走，他们会恐慌的！”艾丽娅终于忍不住开口：“能不能让我——”
“艾丽娅，”她的声音被无情的打断，王太子残酷地命令道：“你姓梵多尼克，属于王室成员。我作为代理国王，要求你留在前线。”
他看向她，皮笑肉不笑地抬了一下嘴角：“又或者，你比较喜欢看我死在这里，再和我那堕落的弟弟投敌？”
艾丽娅的脸色骤然苍白，她浮萍般脆弱地摇晃了一下身体，喃喃哭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明明知道……”
利修斯没再理会她，她在泪眼模糊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外，魔女高坐在一头面目狰狞的蜘蛛背上，那蜘蛛像个小山包耸立在众魔物间，崎岖厚重的背甲形成了天然的王座。魔女姿态安然地倚靠在苍白的王座上，抚摸着一只趴在她腿上的人形魔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魔王恭谦地立在她身侧，和黑压压的魔物大军一起，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为什么……
她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灼烧。
她是圣女，她是正义的一方，这是她的使命。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魔女没有死？她确确实实杀了她，就像杀所有魔物一样，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她的身体，然后撕裂她……
她感到内脏一阵虚弱的颤抖，带来无法抗拒的反胃感。
不。
她强迫自己转开实视线。
她没错，她是圣女，她是注定胜利的一方。
……
“乔……嗝……”
朱莉有气无力地打着带血腥味的饱嗝，荧光色的白发乱糟糟地堆在肩膀上，哭丧着脸嘟囔：
“梅尔……嗝……我想梅尔……”
她的脸在极度悲伤和不间断的厮杀中变得浮肿，惨白松弛的皮肉像漏气的气球胶皮一样贴在骨骼和肌肉上，翻卷耷拉下去的下眼睑还挂着黏糊糊的泪水，失禁似的顺着眼角流淌，都蹭在魔女抚摸她的手上。
“辛苦了，朱莉。”魔女俯身捧起小蜘蛛的脸，亲吻她的额头：“你很努力了，我知道的。”
蜘蛛女王像幼儿一样泪失禁，崩溃地用头蹭着主人的下巴，又回到了舌头捋不直流口水的时期：“丢了，丢了，不要，梅尔、梅尔……死掉……嗝呕……”
“乖孩子，是我勉强你了，害你吃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林乔抱住她，蜘蛛勉强维持人形的腹部被内容物撑到近乎透明，消化不下的魔素外溢。
即便如此痛苦，她还是在吃，彻夜地为林乔的命令而不断吞咽，不惜连胃袋也崩裂。
“还可以……吃……更多……乔……”她的嗓子发出嘶嗬嘶嗬的气音：“全都，吃掉，嗝，人族。”
“魔女大人，”西奥多偏头轻声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您告诉我。”
林乔在他眼底看到浅浅一汪沉底的哀愁：“那个人族魔法师诅咒了所有梦魔。”
西奥多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只是微笑：“就算他割开的是我的喉咙，我也爱他。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疼爱他一如您爱朱莉和梅尔。”
“请让我亲手取下勇者的头颅献给您，作为他的赎罪。”
“无所谓了，西奥多，这是你的战争。”魔女颔首看向城墙的方位。正是朝阳升起的时分，身披晨光的勇者与圣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站上城墙，第一声便是凄厉悲戚的指责：
“魔女——！你应人族的召唤而来，为何倒戈向魔物！为何要毫无缘由地屠杀人族！”
圣女艾丽娅的声音柔软清亮，在扩音魔法的加持下扩散向四周。朱莉昂头露出獠牙，魔女则抬手替她挡住过分明亮的阳光，众魔物及魔王垂首屏息，等待女主人的回应。
魔女在凝滞悲凉的空气中笑出声，仿佛面前不是剑拔弩张的决战场景，而是一堆蹩脚演员自编自演的可笑剧目。
“为什么？”
她起身，笑容慈爱：
“我乐意啊。”
毫无征兆的，包裹着王城的神圣屏障在太阳下蒸发消失。
魔王收敛起柔和乖顺的表情，抽出腰间短剑，剑指王城之上勇者的头，圆瞳竖起，意识牵动全体魔物：
“各军，尽情杀戮吧。”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恶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