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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梦初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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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彦卿近日得了柄新剑。
说是新,其实已经很旧了。剑身形制古朴,剑柄金漆剥落,似有凸痕,他站在柜台灯光前细细瞧,才看出那凸起是文字,与仙舟文字十分相像:
“王、权?”
他不太确定地念出声,正好被在柜台下翻东西的老师傅听见:
“哟,骁卫大人对这剑感兴趣?”
“嗯!”彦卿认真点头。
他也觉得怪,自己收藏兵器众多,时间长了眼光也挑剔,可偏偏是这么一把似乎已无法使用的剑,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挪不开目光了。
“此剑可有来历?”他把剑放回柜台。
“来历啊……”老师傅摸摸下巴思忖,讲故事一样:
“这剑是永狩原进行初狩仪式的新兵带回来的,他们说:当时天上像是破了个大口子,一把巨大的光剑跟着光掉下来,又瞬间消失了。”
“赶去中心找时,就找着这把剑。”老师傅朝着剑努嘴。
彦卿困惑:“仙舟上,应当不会有天地异象才是。”如果有,那必是人力所为,毕竟仙舟在宇宙航行,气象都是靠人力调节的。
“确实,我想着,该是永狩原地形荒凉开阔,几个年轻小子走久了出现幻觉。”
老师傅不以为意,说起后来:“那些孩子一开始当这是绝世神兵,后来发现它确是古物,没有加装智能系统,硬度也低,好像一挥就要碎掉,索性就送给我了。”
哦——
彦卿点点头,眼睛还是盯着剑,一眨不眨。
老师傅笑眯眯的:“左右您是熟客,您若喜欢,不如就当作赠品一并抱回去好啦。”
欸?
少年转瞬高兴起来:“谢谢大叔!”
2
彦卿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放剑,收藏的剑器堆了满屋,他左右看看,还是把王权剑放到了最中间。
那个位置本来是归燕啄的,现在这么一弄,燕啄气得从他身上下来,霸着剑架位置不肯走了。
头痛。
彦卿跟它打商量:“哎,我平常天天带着你,你睡我屋里,又用不到这个。”
用不到和给别剑用是两码事!
燕啄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而彦卿在见识到多胎家庭端水不易后,果断取了王权剑背到身上,燕啄抱在怀里,力图免去这些小学生争端。
燕啄安分了,王权剑却动了。微不可察,但到底还是有。
幻觉?
他觉得不是。
这确是一把不一般的剑。
如是过了两天,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剑开口了。
彦卿刚拿到手就把剑送去了工造司用古法修复,没有加装那些系统,修得很快,今日抱回来时剑身雪亮同新剑一般。
他看得心痒痒,索性就用这把剑在院子里练起了剑招。
练到一半,就听见有人说话:
“慢一点比较好吧。”
声音能听出原本的清润,但懒洋洋的,像是睡了好长时间刚醒来,仔细还能听见哈欠声。
“我觉得快一点好。”彦卿皱眉,站在树下和剑论。
一直到后来,彦卿都没想明白自己当时怎么这么自然就顺着接话了。但眼下他就是知道:是剑在说话,剑在跟他吵架、指导他剑术。
一人一剑沟通得异常顺利。
“你发力太猛了,招招如此容易拉伤,”那个声音似乎清醒了一点,好脾气地提醒,“在战斗中拉伤可是很致命的哦。”
“我一个仙舟人怕什么拉伤啊。”彦卿嘴上争,手上已经开始摸鼻子了:仙舟人伤势好得快,但战斗中片刻迟疑都可能丧失先机,对方这话说得不错。
“仙舟?”
啊,对了。
“你不是仙舟的剑吧?”彦卿问。
“剑?”那个声音更疑惑了,“我是剑?”
“你不是吗?”彦卿也疑惑。
“不是啊。”
知道对方不是剑之后,还拿在手上说话就有些奇怪了。彦卿回屋找了个凳子坐下,将王权剑平放在剑架上,燕啄在周围绕圈圈,也很是好奇。
声音自我介绍叫无暮,不是剑,是个人,来自中原世家,修习家传剑术。
“中原是哪里?”短短几句话,彦卿脑门上已经一大堆问号:
“你被困在剑里了?”
“你家传的剑术我能看吗?”能切磋吗?
“这把剑也是你家传的?”
“你多大呀?”
……
“等等、等等,”越问越偏了,无暮听声音像是在笑,“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要回答我的,这样才公平吧?”
确实如此。彦卿勉强压下好奇心,刚才越问离剑越近了,现在重新坐直,严阵以待:“你问。”
“首先,”如果说彦卿是有几个问号,那无暮简直要被问号淹没了,“仙舟是什么地方?”
他清楚记得,自己被爹一剑穿心后死在地下洞穴里了,怎么也想不到能再醒来,醒来还看到一个和自己身量相仿的少年,问他是不是剑。
不是,真不是。
无暮在外游历时习惯隐藏王权的姓,眼下也是如此,只是在对面少年问出第一个问题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知道中原。
他谨慎斟酌提问的尺度,看对面人听到后露出一脸“这算什么问题”的莫名表情,谈话之间将自己想要获知的信息套了个七七八八,越问疑惑越多。
最后一个问题:
“你可听说过,‘王权’?”
王权?他看少年歪头,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伸手按向剑柄:“你是说这把剑吗?”
倘若是在偏远地区,当地人没听过王权世家也正常;但眼前少年衣着近似中原人,一身衣饰也能看出其家世优渥,依然没听说过。再结合刚才少年的那些回答——宇宙、星神、古国、仙舟……
他很可能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无暮沉默,对方还想问他,但他没精力给出更多反应。
无暮死的时候,很是不甘心。
[这个世界,可有趣了……]而他还没有好好看过,就死在了父亲的王权剑下。
他那时后悔没有听朋友的劝告提防父亲。他的修为不会再增长,再挥不出更多“天地一剑”,因为他不会再长大了。
而如今……
身体没有了,意识却清醒,这样能算作活着吗?无暮心下茫然。
应该……算?
可他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原本的朋友、目标、仇敌,似乎都变得很远很远。
要做什么呢?
茫然像一片雾笼着无暮。但如今他只是彦卿藏剑室的一把剑,没人会要求附着在剑上的幽灵按行为准则做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安静思考,日子长了,总能想清楚。
虽然有时也不是那么安静。
三日后。
“无暮——”
“无暮~”
“无暮!”
彦卿腾不出手,用肩顶开门后双手合抱扑到桌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物件从他怀里掉出来,散了满桌。
“带来啦!都是在书屋借的,还有这个,”无暮看他又摸出一个矩形薄板,手指划拉几下——这东西叫玉兆,据无暮观察,彦卿几乎每天都要用到,功能很是神奇,“幻戏评选总榜前十!唔,就从第一部看起好了。”
还有这种排名吗?
无暮应声好,图像就出现在房间内的大光幕上,彦卿给剑架换了个位置,自己也坐到旁边榻上,舒舒服服开始看戏。
就在昨日,茫然了几天的无暮终于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跟彦卿提起自己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仙舟”的事,彦卿能讲的又已经讲完,两个人就商量着要通过什么了解。大部分方式都因为无暮困在剑里的状态无法实施,但幻戏只要能看就行。
他现在动不了,说话也只有彦卿能听见——好像燕啄也能听见,就是不爱理他。也只能看了,所幸看幻戏对他来说也是全新的体验。
「……我们都衷心恳求您去欣赏以下十部作品,它们是仙舟当代文艺的结晶,也是一部伟大且辽阔的仙舟精神史」
无暮打起精神来。
彦卿倒没有这样正式,嘴里含着点心,眼睛还没离开屏幕:“一个人吃感觉怪怪的……”
无暮听出他要人陪吃的请求,沉默一会儿,问:
“彦卿,你似乎对我很放心?”一把古剑,一个来历不明的幽灵,一个异世界的、不肯透露太多的外人,却像是被全然接受一样,在房间里看幻戏,还问要不要一起吃零食。
无暮:谢谢。但我只能一剑扎到盘子上。
他们这几日并非毫无交流,比如说,他会在彦卿练剑的时候从旁观看,遇到不理解的就询问,实在说不通就争吵。无暮是天才,彦卿也是,与人讨论剑术对他们而言俱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倒也算相处愉快。
这个啊。
“你透露的已经够多了。”
“而且放心归放心,我可不是什么都告诉你的,就比如,”对方声音含糊,目光却狡黠精明,“无暮现在能猜到我的身份吗?”
嗯?彦卿和他很像,他下意识就将那些印象往他身上套了: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习剑的天才?
“那些信息不会威胁到我,也不会威胁到仙舟,告诉你又有什么关系?”少年哼两声,“我可是很强的,无暮还是顾好自己要紧。”
他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