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犹炽》大橘通宝

38、齿痕

　　滴答、滴答、滴答——

　　医疗器械运作中的电子音规律地响动着，像是计数的秒表，在静谧的空间中尤为清晰。

　　阳光透过飘动着的白色窗幔照进病房。

　　危不倚先是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微微动了下手指。

　　恍如隔世。

　　他艰难地侧过头，左手被趴在床边的郁弥紧紧握住，指尖压得有些发麻。他的右手还挂着吊针，于是他不得不抬起这只裹着纱布、似压着千钧般沉重的右手，小心地碰了碰郁弥垂落在额前的发丝。

　　耳边的杂音消失，他知道是谁一直以来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仿佛观看了一场自己出演的电影，在黑暗的潮水褪去后，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眼前的光明。而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并没有消失，而是与他过去的记忆融为了一个整体，作为他的一部分镌刻于灵魂中。

　　黄粱一梦。

　　庄周梦蝶。

　　归来时，看山仍旧是山。

　　重新变回危不倚，并不会让他对郁弥的悸动有半分减少，反而烧得越发炽热。

　　察觉到了这轻微的动静，郁弥一下子惊醒。

　　“吵到你了？”危不倚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郁弥揉了下眼睛，抬起头时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他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危不倚的眉眼，皱着眉的表情逐渐变为不可置信。

　　“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是的，”危不倚偏着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包括我‘忘记’的这段时间的记忆。”

　　郁弥的表情变得更加茫然和无措，下意识地揪着手指。这是他觉得自己犯了错时的动作。

　　危不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道：“小玉，我想喝水。”

　　“好。”

　　听见他的话，郁弥像是接收到了命令，慌忙地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与危不倚相握。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危不倚更用力地握紧了。

　　十指紧扣。

　　郁弥目光闪躲，嘴唇微动：“哥哥。”

　　危不倚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怎么看都十分可爱。

　　但再这样下去，郁弥的头顶就要冒烟了。于是他故意“嘶”了一声，强撑着想要坐起来，还没稳住身体又一下子跌回了病床上。

　　好了，所有的感觉一下子都被痛觉覆盖，他也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浑身上下都痛得真情实感，危不倚的眼角抽搐，目光移到了被打了石膏的右腿上。

　　郁弥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用眼神埋怨道：“你安分些吧。”

　　“呃……嗯，幸好只是骨折。”

　　危不倚清晰地听见郁弥磨了磨牙，在他怔愣之间，郁弥终于撤回了自己的手。

　　“忍一忍，我去喊医生。”郁弥边说边后退，到最后一个字时只留给危不倚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危不倚拦不住他，这就是自作自受。更加复杂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医生和护士及时赶到，围在他的床前检查的检查，换药的换药，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受的伤慢慢养就好了。危不倚在间隙里还有空胡思乱想，正如郁弥和凌灿聊天时说的那样，他们好像真的该在医院办张年卡。

　　“你笑什么？”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了他和郁弥。

　　“好像我们的位置对调了。”危不倚似乎回到了当他还是海生时的情形，只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

　　冷静下来的郁弥站得离他有一段距离，闻言说道：“这不好笑。”

　　“对不起。”危不倚郑重地道歉。

　　郁弥避开了他的目光，条理清晰地汇报起了他昏迷这两天以来发生的事情：“腾云升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他怎么还没死，”危不倚不屑地挑眉，“祸害遗千年。”

　　郁弥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充满了气愤以及难以形容的悲伤。他似乎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过来，小玉，到我的身边。”

　　“你这个混蛋。”

　　“对不起。”

　　“你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对不起。”

　　危不倚张开双臂，将靠近他的郁弥紧紧地抱在怀里，“都是我的错。”

　　郁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说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危不倚能感觉到郁弥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郁弥的耳边不停地道歉。郁弥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一瞬间，危不倚感觉到他的眼泪浸湿了肩膀。

　　如果郁弥肯大声骂他两句，他还能勉强应付，可这种反应让他只剩下了心疼。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的保证毫无信用。”郁弥闷闷地说道，他微微抬起手，抱住了危不倚的肩膀，更恨自己毫无原则。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好像只有这一刻才有了活过来的实感。

　　“我不后悔。”郁弥忽然说道。

　　危不倚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郁弥松开了怀抱，被泪水浸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无论危不倚要怎么样对待他以及处理这段关系，他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但危不倚只是牵起他的手，举至两人的目光之下，接着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指尖，“我知道，我也是。但你如果想要报复回来的话，嘶——你是小狗吗？”

　　郁弥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就发狠似地咬住了他的无名指，硬生生在上面留下一圈齿痕。

　　他已经伤痕累累了，这下又添了一道。

　　你活该。

　　危不倚简直对他无可奈何。

　　等他松了口，才用力揉乱了他的头发。接着按住他的后脑勺，封住了他的口舌。

　　郁弥不甘示弱地吻了回去。

　　一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吻，两位当事者都因此伤痕累累，却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嘶，好痛，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危不倚打算直接搬去跟郁弥住，本来东西都是现成的，这下更名正言顺了。

　　郁弥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先想想怎么应付董事会的发难吧。”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危不倚想起来他们好像为了麻痹腾云升，郁弥已经从星合被动离职了。

　　对着危不倚故作可怜的神情，郁弥毫不留情地扔下一句：“你自己解决。”

　　虽然医生仍建议危不倚需要卧床静养，但他还是决定要提前出院。

　　他这样的情况也不适合去处理太多公司的事情，郁弥嘴上说得无情，但到底也看不下去星合乱成一团，故而在暗中协助着他的工作。

　　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他们刚刚创立星合的时候，郁弥当危不倚背后的“贤内助”当得心安理得。

　　只是苦了还留在公司的凌灿。

　　三头犬一下子去了两个人，只剩下凌灿忙得焦头烂额。方可圆撤回了离职，不过她目前主要将精力放在了配合警方对于星合的调查。

　　“忙过这段时间，你就可以继续忙下一段时间了。”

　　都是老板画的饼，事到如今凌灿是一个字都不信了，于是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到时候不管危不倚同不同意，他都会拿着奖金走人。

　　危不倚无可奈何，先同意了他的要求。

　　星合的内部逐渐稳定了下来，反而是升平集团开始内乱不休。

　　郁弥冷眼旁观，只等该出手的时候，慢慢地回收升平的股票。这是属于危不倚的东西，他迟早都要拿回来。

　　“把一部分股票放到危鸿归的名下吧，这也是他的东西。”危不倚一边给苹果削皮，一边说道。他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耐心，给苹果去了核，又切成了兔子的形状。

　　“他去见过李青了，”郁弥问道：“你想见他吗？”

　　“还是见一下吧。”危不倚无所谓地说道。他见郁弥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当时本可以直接来找我。”

　　危不倚笑了一下，“是啊。”

　　“为什么？”

　　“我问过李青，为什么我会变成她的儿子。其实很简单的原因，有人把我救了上来。直接看结果的话，我没必要再去深究这件事情，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更何况……”

　　危不倚将一块兔子苹果递到郁弥的嘴边。郁弥轻轻地咬了一口。

　　“他打算怎么面对李青？”危不倚问道。

　　郁弥咽下苹果后说道：“交给警方来处理，李青是否参与了腾云升谋害白姨的案件。但是他希望有了结果后，可以申请重症病人取保候审。”

　　“你比我更明白，这是法律的作用，我们不必用道德去判断正义，而是由法律来进行裁决正确。”

　　这也是一种两难的境地，危不倚和郁弥不会干涉危鸿归的决定。

　　危不倚叹息道，“我打算问一下他，如果他接受的话，所有危氏名下的资产和股票都会分给他一半，我想妈妈也会同意的。”

　　郁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危不倚看了郁弥一眼，有些话他们之间是不必说的。可他仍旧觉得自己亏欠了郁弥。

　　郁弥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吃醋？”

　　这就是送命题了，危不倚心道，你们是不一样的，对我而言，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