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逼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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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跟在姜月一侧的侍卫们看到自家主子身先士卒，以身涉险只为掩护他们渡河，俱是感动不已，个个精神百倍，憋着一股劲儿，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踏着冰块朝皇帝所在的画舫进发。
墨竹等人的动作已经足够隐秘，但临近了还是被画舫上巡视的人发现了。
“小心！”一名在甲板上走动的指挥使叫了一声，伸手去搀扶差点被小兵撞倒的人，却不料另有两人架起刀鞘，拦住了他的动作。
“多谢这位大哥！”那人看着托盘上晃晃荡荡的褐色汤药，“无事无事！接着走，待会药凉了。”
那指挥使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名男子装扮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他却不敢再多看了，皆因那两名护卫是谢襄身边的护卫，他心里凛然，这两个人护送的不是人，而是药。
从甲板到船舱的小段路里打斗声不断，时婧胆战心惊，知道掀开里间的帷幔时脸上的惊惧还未散去。
船舱被布置成厅堂模样，上首的太师椅坐着一言不发的元景帝，左右分别是赵岚和谢襄。
赵岚看到送药的人是时婧，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退下。”
抱着托盘缩在角落的时婧听到这句话，没有立即动，而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谢襄。她这一举动成功激怒了两个姓赵的男人。
谢襄没动，时婧也就当赵岚的话是在放屁，继续站着装死。就在赵岚要再次开口赶人的时候，谢襄抢先开口了，“陛下该进药了。”
赵岚对上谢襄鹰隼一般的眼神，默了一瞬，终是缓缓起身，短短几步路走得无比艰难，他捧着那碗药，一步一顿走向元景帝，牙关紧了紧，将药碗高高举起道：“父皇，该用药了。”
元景帝望着跪俯在地上的赵岚，将视线缓缓挪到谢襄身上，问道：“朕有何疾？须用何药？”
谢襄起身，踱步至赵岚身侧，他手杖上的血色鹰爪已经被日复一日的摩挲变得光滑雪亮，那狰狞的爪子正对上他的眼，激得他瞳孔一缩。
谢襄站在赵岚身边，脸上带着对晚辈慈爱与亲昵，很是赏识地捏了捏赵岚的肩头，几乎是同一瞬间，赵岚的脸色变得极其隐忍，大声道：“父皇！儿臣请您用药！”
元景帝看到这幅场景，觉得心中像是被针扎一样疼，他忍着怒气，将手边的茶盏一并扫落，“逆子！朕问你！朕有何疾？须用何药？”
赵岚答不出来，谢襄哈哈大笑，道：“让我来告诉陛下！陛下有旧疾，心病牵引又得了眼疾！”
在一侧旁听的时婧不禁咂舌，心道这老匹夫可真会拐弯抹角骂人啊！这分明是说皇帝心瞎眼蒙不识人！谢襄指着那碗药，又像是在指着赵岚，道：“而这，就是陛下的药！”
皇帝一手紧紧抓着太师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虬劲，显然是怒极了。
谢襄施施然踱步到时婧面前，道：“所幸民间有良医毛遂自荐，陛下喝完这碗药，病根即刻祛除！”
时婧轻轻哈了一口气，嘴上说不敢，心里却恨极了谢襄。
元景帝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怎么，也不再闹了，道：“将药拿过来。”
时婧看着那碗即将决定众人命运的药离元景帝越来越近，心中一根弦也跟着绷紧了，大气也不敢喘。就在这时，赵岚忽然抬头道：“儿臣愿为父皇侍药。”
两道声音同时喝止他的动作。
“赵岚！”
“岚儿！”
谢襄扼住赵岚手腕的力度极大，痛得他不得不松开指尖，玉匙重新落回药碗中。
谢襄似笑非笑，慢慢收回手，道：“仔细别把病气过给陛下了。”时婧心领神会，快步走到几人身后，道：“草民愿为陛下试药。”说着当着几人的面，另取了一根玉匙，浅尝了口汤药。
赵岚阻拦不及，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人全部抽走了一半，身体摇摇欲坠。
谢襄打量一眼时婧的脸色，道：“出去吧。”时婧知道他是怕自己忽然暴毙在皇帝面前，轻快地颔首，退了出来，恰巧又遇上了那位巡逻的指挥使。
指挥使看见时婧一个人望着缥缈的烟火在出神，出言提醒道：“姑娘在看什么？刀剑无言，还是到船舱里头去吧。”
时婧双手拢在袖中，闻言也不忌讳，回道：“再等等，我在想我会怎么样死。”此言不假，皇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冲上来的人会立马宰了她陪葬；皇帝要是安然无恙，那船上这批舔着刀尖过活的蒙古汉子就会顺手杀了她祭天。
横竖都是死啊。到这种地步了时婧反而看开了：里头进行到哪一步了？是强行给皇帝灌药？还是逼他写下退位诏书？
时婧忽然咧嘴笑了，望着一批爬上甲板挥舞着大刀冲上来的人，轻轻骂了声：“真是操蛋啊！”
那指挥使望着锲而不舍得杀上船的同伴——至少在今夜之前他们还是同伴，默默将刀提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道：“真是操蛋啊！”
一阵厮杀声中，时婧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情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
“大夫呢！快去大夫啊！还有稳婆！”一个妇人焦急叫道。
又有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外头情形那样乱，哪里去找大夫和稳婆？”
两人在短窗后探头探脑，看着血肉横飞的甲板，一同放声大哭，又怕引人注意，只好咬着唇落泪。时婧知道两帮人马正忙着打斗呢，不然这些被软禁的大臣亲眷定是出不来的。
她抬头望了望天，心道临死了还是不能歇会儿啊。牛马到死还是牛马。她拍了拍衣袖，走到那两人前面，说道：“大夫和稳婆来了。”
她不知道，她作为医者的恻隐之心，不仅救了她自己，也救了许许多多的人。
与时婧预料的有些许不同，元景帝并没有被灌药，他是自己举起汤药一饮而尽的，但是退位诏书他却迟迟不肯动笔。
外头的厮杀声越发大了，谢襄摩挲着手杖的鹰爪，朝身边高大的侍卫打了个眼神。那名侍卫很快便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十余名大臣。
那些大臣战战兢兢，在看到元景帝的时候无不痛哭流涕，大呼陛下，被那几名侍卫大声喝退。
“皇上，时间不多了。”谢襄将桌上的尖毫递给元景帝，道：“皇上传召诸位大臣前来，是有要事要宣布。”
皇帝拨开赵岚的手，喘着粗气冷冷看着谢襄，恨不得将他啖其肉饮其血。
“谢襄！你这逆贼！竟敢堂而皇之逼宫！”有大臣站起来指着谢襄的鼻子大骂，“你以为用钱买通勇士营的人就能起事？不可能！只有掉入钱眼的鞑子才会听命于你！”
“没错！你只是强弩之弓！我们还有禁卫军！还有神机营！”
此后又有更多的人站起来，他们一晚上先是经历火险，又像被赶鸭子一样赶上了黑压压的船舱，一路上担惊受怕，如今见到罪魁祸首，又见到皇帝在场，自然是好好趁机出一口恶气。
然而在他们群情激愤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双眼已经变得越来越困倦，若不是后背还有木椅的倚靠，此刻怕是已经摇摇欲坠了。
谢襄任他们说着，只定定看着皇帝的手，耐心渐渐被耗尽。
一些人骂谢襄尤觉不够，讨伐的矛头渐渐转移到一侧的赵岚身上，骂的话也越发难听。“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不忠不孝不义之辈，如何能让世人信服？”
赵岚任由他们指骂，垂着的头越发无力了。
“你们这些人啊......没有一个识时务的。”谢襄站了起来，走到赵岚身后，好似要为他抵挡风雨的姿势。
“我们说的是实话！”一名大臣冷哼一声，“怎么？谢大人难不成还要将我杀了？告诉你，我不怕！你杀得了我一个人，还有杀不了我们所有人！”
谢襄好似听到了好笑的事情，“为什么不呢？”
话音未落，咕咚一声一颗人头落地，谢襄退开两步，避开涓流般的血，他睥睨着人群，道：“一个不服杀一个，两个不服杀一双，反正你们都是乱臣贼子！”
“鼠辈！你颠倒黑白！”
又一道银光闪过，血流如注。众人在轩窗血液下坠的滴滴答答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死有何惧？臣愿舍生取义！”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仍不乏大无畏者，谢襄似乎是觉得这样一个一个杀太浪费时间了，叫堂上四名侍卫一同动手。
元景帝猛地站起身，身子摇摇晃晃，每走一步就踉跄一下，赵岚连忙起身搀扶。
“够了。”赵岚不忍去看地上满地的鲜红，脑袋中疼痛再度席卷身体，他忍着下一刻就要歇斯底里的怒吼，又咬着牙重复了一遍，“够了！”
谢襄望着他默默隐忍的脸，心中有隐秘的快感，按在手杖大拇指用力剐蹭了一下鹰爪，循循善诱道：“殿下，欲成大事者，须得心志坚定。”
谢襄是看着赵岚长大的，赵岚自小就是这样的性格，温顺得就像一只绵羊，当然绵羊也是会有闹脾气的时候的，但是没关系，他总有办法将这只绵羊治得服服帖帖。事实上，他们两个是相辅相成的，他是赵岚的病根子，赵岚又何尝不是他的药？唯一让谢襄不满意的是，作为一个傀儡，赵岚太聪明了。但赵岚身子弱，又正好弥补了这一点。
“够了！”元景帝说话的语气悲悯而虚弱，眼角湿润，他大口呼吸着，伸出手，“够了！”
谢襄上前，将已经草拟好的诏令摊开，只等元景帝批红。
谢襄余光忽然瞥了赵岚一眼，心中觉得好笑：绵羊就是绵羊啊，绵羊又怎么能做得了狼崽子呢？如果自己连这点小动作都察觉不了的话，也枉费了十几年对你的呕心沥血了。
谢襄轻轻一抬手，握住了赵岚用尽全力往外送的手腕，另一手揪着赵岚的衣领，往后一推将他压制在屏风之上。
浓烈的丹药味冲上赵岚的毛孔，他痛得难以抑制，抑制不住的泪从眼眶掉落下来。
谢襄将握着匕首的手掰到了赵岚自己的咽喉前，谢襄可以容忍赵岚小打小闹的小动作，但却不能忍受赵岚当着众人的面背叛他。谢襄并非武人，然而他身材魁梧，要撂倒一名成年男子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更何况是赵岚这样病弱之人。
赵岚被撞到屏风上，口中顿时翻涌起血沫，他望着几乎要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谢襄，心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意，随即狠狠地朝对方脸上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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