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对头喜结连理》顾海北

79、螳螂捕蝉

　　“就看看。”赵舒虽然年轻，但是习武人天性的谨慎总让他觉得有蹊跷，他没说出来是不想让赵诺担心。
　　赵诺不知为何心中不安更甚，下意识拉住了赵舒的手臂，“六弟！你不能去！”他觉得今晚自己反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又松开了手，道：“再不回去，父皇他们该担心了。”

　　黑压压的夜幕像一张陈旧厚重的旧棉被，闷得赵诺呼吸不过来，他尽量缓和语气道：“先回去吧。”

　　赵舒轻轻扯了扯缰绳，定定看了赵诺几瞬，道：“你们都跟着皇兄回去，”他点了几个人，俨然要走的架势。

　　赵舒望了一眼身后凌乱的脚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调转了方向，道：“......没事的皇兄，我他们不也说了没发现异常？我就是想跑跑马。”他又笑了笑，道：“说不定还能猎只野兔子给阿狸玩。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赵诺无奈，但很明显他打也打不过赵舒，劝也劝不动，只得加派几个手下，让赵舒等人快去快回。

　　赵舒带着几名亲卫在发现异动的地方走了一圈，结果是一无所获。那片雪地平整光滑，并无人涉足的痕迹。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来人轻功了得，要么就是赵舒看错了。

　　赵舒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心道：可是那个身影......真的很像他。

　　赵舒举着火把往树上探查，树杆上的雪渣子在热气烘烤下慢慢融化，沿着虬曲粗粝的树皮流下，像是热出了汗，也像是无言的泪。

　　夜晚依然很安静，但若是细听，便能发现这诡异的安静中多了一些细碎的杂音，像是有人用厚实的布罩住了震颤的鼓面。

　　赵舒握着火把的手忽然收紧，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后背慢慢竖起无数的粟栗。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景象，呆怔地转过身来，吓得几个手下都屏息退了两步。

　　风声愈紧，像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某个瞬间一道凌冽的破空声划破夜幕，这无足轻重的呼啸声成了罪魁祸首。轻轻的“嘭”一声后，弦断了。

　　安静到极致的夜里忽然响起一道叫声，他一定是拼尽了全力，以至于那句话大到破了音。
　　“快走！别回头！”
　　赵诺的声音又在瞬间消匿，像是被什么猛地吞噬了下去，让人疑心方才只是幻觉。

　　赵舒目眦欲裂，大步翻身上马，马鞭还未挥下去就被几个近卫拦在马前，马儿左右找不到去路，急得摆头扬蹄，发出一阵长长急躁的嘶鸣。

　　“王爷！前面一定是有埋伏！”一名亲卫淌着冷汗，劝道，“此时回去不是上策！”能在这样短的时间让近两百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噤声，可想而知对方的实力有多可怕，且在这之前他们竟一点也没有察觉身边有埋伏！

　　赵舒握着马鞭的手暴出青筋，他吼道：“要走你们自己走！”

　　又有一名侍卫跪了下来：“王爷！我们势单力薄，刚刚昭王殿下他也说了别......”
　　赵舒心高气傲，早在发现自己中计的时候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哪里听得进去劝谏，此时听到侍卫提及赵诺，心中又是急又是愧，听到这里连眼眶也涨得通红了，他锵一声将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都给本王滚开！”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赵舒的马已经冲了出去。他赶到与行伍分别的位置，马儿慢慢渐渐放慢了步伐，任何他再怎么呵斥或挥动马鞭，马儿始终都在原地打转，不肯再往前一步。那团化不开的黑暗中杀机四伏，缠绕的浓重血腥味让生灵本能地退避三舍。

　　热汗从赵舒的鬓角滑落，他喘着气从扯下一截衣襟，蒙住了坐骑的双眼，随即拍了拍马颈，嘚嘚马蹄声终于再次响起。
　　没走多久，他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而来酒香味，醇厚悠长，又好像夹杂着泼洒的茶香，其中还有些许腥臊味，那应该是祭祀用的牛羊首的味道。他知道那是祭祀贡品被打翻了，心道：行伍应该就在不远处，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屏气凝神，紧握长剑，催促马儿加快脚步，边往四周打量，耳边的冷风凛冽，他总感觉会忽然窜出一双手，将他拖入黑暗中。

　　“皇兄！”
　　“皇兄！”赵舒大叫几声，空旷的雪地里只有零落的马蹄声作为回应，同时赵舒忽然觉得脚下的马蹄声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清晰，像是陷入了泥地里，又像是踏在吸了水的棉絮上。
　　赵舒心惊，难道是跑到了沼泽地中？他回想来时的路，立即推翻了这种可能。天很黑，他只能借助月光来分辨眼前的路，因此看到所有的东西都是灰蒙蒙的，他明明没有看到人迹，却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
　　身后的亲卫渐渐靠近，看见赵舒平安无事地坐在马上，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看到他的坐骑重重摔了下去，大叫不好，“是绊马索！”

　　为首的侍卫长举着火把飞速前进，眼看着赵舒的身影就在眼前，马儿忽然发出长长的嘶鸣不肯再往前走了，侍卫长险些没能拿稳火把，他骂了一声，用力扯住缰绳往前望去，发出一声惊叫。

　　几名侍卫脸色巨变，不约而同捂住了嘴，抑制不住地干呕。

　　赵舒单膝跪在地上，掌心湿濡一片，有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血还是其他人的血，又或者两者都有。他抬头，火把的光照亮了近在迟尺的扭曲的脸上，他猛地一抽气站了起来，脚跟踩中的地方发出滋吱的水声，他扭头一看，只见雪地陡然开出大朵大朵的花，极其艳丽又浓烈，这是一幅用血和肉造就的雪景图，残酷到叫人不由自主地颤栗。
　　无论赵舒往哪个方向看，入眼都是放大的黯淡的瞳孔和满是惊惧的清白脸庞，周边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钻进他的神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连侍卫长在身边叫了他好几声也未发觉。

　　“究竟是谁这么心狠手辣！竟然将人开膛剖腹！”侍卫长不忍直视，同时也深觉此地不如久留，“属下已经派人前去送信，王爷快随属下撤退！”

　　侍卫长看赵舒吐得难受，想要上前搀扶，赵舒向后伸手示意他别靠近。

　　“他们已经嚣张成这个样子了，本王难道还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身后两个胆小的侍卫被吓白了脸，下意识扯了扯缰绳，马儿感受到主人的惶恐，立即往道路两侧的阴影走去。赵舒眸光一闪，他猛地抬头，喊道：“别散开！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那两名侍卫在踏入黑暗的一瞬间，从马背上消失了。
　　就在侍卫长回首之时，半空中忽然刮起强劲的烈风，其中劲道几乎要将人的肌肤撕裂开来，侍卫长扯住赵舒要往旁边躲，赵舒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将人一把推开，长剑出鞘，白练如电，只听铿锵一声，火花四溅。
　　对方身披黑色披风，脸上也用巾絮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眸，他挥舞着百十斤重的狼牙棒竟毫不费力，赵舒手中的软剑本是礼器，在重压下被撑成了满月模样，让人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就会折断。

　　那单骑却丝毫不恋战，打马呼啸而过，赵舒看清了马后的光景，只觉一股热气冲上眼眶，“皇兄！”
　　赵诺双手被紧紧绑在马尾上，手腕处被勒出深深的血痕，若是走近了看还能看见血肉下断裂的紫青色经脉，腕骨处的皮肉翻起几层，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他脑袋低低地垂着，底下的衣裳因为拖拽已磨损出许多破洞，又沾上了血迹和泥污，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还算完好，然而惨白的脸也已经失去了意识。
　　赵舒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小心有诈！”侍卫长连忙招呼众人跟上，他知晓事到如今已经阻拦不住赵舒，只能寄希望于送信之人能快些搬来救兵。布下埋伏的人分明就是知道赵舒身有武艺，故意将其引开，又熟知赵舒性情，知道他一定气不过会回来，知道他看到这幅场景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路越走越窄，几人最终来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山坳，周遭被嶙峋的怪石与密林环绕，几人在这长条状的黑色沟壑显得异常渺小。

　　怪石后忽然亮起火把，而后对侧又有两束火把被举了起来。
　　原本怪石伫立的地方忽然生了人，他们或穿着与怪石颜色相近一样的衣裳，或披着与大雪相同色泽的披风，他们浑身包裹着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只有那个将他们引来这里的人没有任何伪装，因为他就是诱饵，他只需做好自己就够了。他此时正慢条斯理地解下挡风雪的白色巾絮，露出一张锋芒毕露的脸，他的唇畔有些苍白，细看底下是极淡的粉，越发衬得雪白巾絮上的红痣格外别致。

　　侍卫长心里默默数了数，发现竟然只有四个人，行伍足有百人，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短时间一击必杀的？难道......周围还有埋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滥杀官吏、绑架当朝皇子！”侍卫长朝东边拱了拱手，“我们的人已经前往兵马司，我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留下了印记，我们的人也前往兵马司报信了......”

　　“你在说他？”山脊上一人抛下一物，长腿踩踏在怪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山下几人。那物什骨碌碌滚下坡面，卡在两块大石间，死不瞑目的眼正对上其中一个侍卫。
　　“大哥！”那侍卫大叫出来，“我跟你拼了！”
　　“不可！”赵舒和侍卫长同时叫出声，话音未落一抹血线飞溅而出，侍卫扑通一声倒了下去。这刀实在太快，快到两人还未看清对方是怎么出的手。
　　对方虽然只有四个人，但在黑暗中忽然发动突袭，杀伤力堪比千军！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团聚了。”
　　山脊上发出一阵轻声哄笑，几个蒙面人望向咬紧牙关的赵舒的眼神有些轻挑。只有坐在拖拽赵诺骏马的人神情漠然，他轻轻吹了个哨，黑暗中忽然掠过两头黑影，莹绿色的眼珠子格外渗人。它们先是谨慎望了望赵舒几个陌生人，继而放开啃咬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赵舒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望向那个沉默的青年，对上那双冷清的眼，道：“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了皇兄？”
　　哄笑声愈加放大，季清寒瞥了一眼那些满是戏谑的眼，似乎跟着扯了一个笑：“简单，你过来，顶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