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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香囊 ...


  •   东阁终于安静了下来。

      谢襄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轻拍了拍半倚在床榻的赵岚肩头,留下一句“好生照顾殿下”便大步离开了。经过时婧的时候,带起的风让她鼻头一痒,心道难怪方才赵岚靠近谢襄的时候喉咙会发痒,这丹药味简直浓烈得呛人!她生生忍住不适,敛首应是。

      时婧进到内间的时候,赵岚已经起了身,背对着门在换上衣。时婧表现得很淡定,扫了一眼转过脸去铺开针囊。她自小跟随父亲走街串巷行医看诊,家道中落后她为着筹钱给时遇赎身,什么下九流的地方没去过?男女老幼的躯体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往那一躺,五颜六色的都有,还有无非就是高矮胖瘦的不同。见得多了,实在生不出绮念来。

      只是......她还没见过赵岚这样的......好看!好看!真他娘好看!

      时婧想起了还是孩童时的夏夜,母亲打着圆圆的黄色蒲扇,慢慢柔柔地讲着故事,凉凉的风送到脸上,帘帐轻轻向外鼓动着。她手里把玩着一个磨喝乐,那是在乞巧节前买的,她学着它的模样,趴在凉席上,交叉翘起双腿,歪着头笑。她轻轻抚摸背上的流畅光滑的线条,凉凉沁沁的,摸久了又有种熨帖的温润暖意。她觉得赵岚的背看上去就很像那个小小的孩儿枕,如同绸缎般丝滑的瓷白。

      赵岚换好衣裳一转身看到时婧,被吓了一跳。时婧本以为赵岚无所谓给她看呢,见状反应过来他并不知晓自己进来,只好装作也被他吓了一跳,捻着一枚银针,“怎么啦?殿下?”

      房内还有屏风遮挡,赵岚还在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站在屏风后的,看她这副模样,轻轻摇头,暗自松了一口气。时婧复又笑道:“趁着施针这段时间,殿下小憩一下吧。”

      赵岚望了一眼天色,在榻上躺了下来。内里静悄悄的,时婧凝神,在穴位上施了针,又将艾条点燃,呼呼地吹了两下,艾绒滋滋地发出热气。她手有些酸,但还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在赵岚太阳穴处打着圈。

      赵岚睡着了,他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艾草的芳香,他能感觉到那跳动着作祟的痛被一股暖流逼退,从心胸到四肢再到指尖,溃散出去。在某个瞬间,他觉得贴骨的阴寒消失了,像有一张薄薄的绒被裹住了他,有轻风拂过他的脸,阳光暖烘烘的。

      时婧看见赵岚的脸轻轻扬了扬,她不想惊扰赵岚,没有走动,坐在春凳上换了只手,以一个虚虚环抱着他的动作,自他胸前而过,将艾条伸向另一侧的太阳穴。

      赵岚嗅到了清风带来的药香,不同于自己常喝的黑黢黢的汤汁,这股药香极淡,带着阳光的味道,干爽又纯净,是他无比向往的样子。他阖着眼,走进那片药香,忽然觉得有一双手将他从晒得温热的簸箕上拾了起来,他不觉得害怕,因为托着他的那双手动作很轻,他感觉到自己落到一个暖和又柔软的小兜里,他睁眼朝上望去,看到一双闪烁着笑意的漆黑瞳孔,而后他感觉眼前一红,顶上的光被扎没了。

      那双手托起自己,指尖灵活地系了个结,身边风景变换,赵岚也跟着晃晃荡荡的。

      啊,我成了一个香囊了。

      赵岚有点迟疑地抬起手臂,慢慢嗅了嗅自己的味道,第一次没有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他不太确定,又凑近了些再闻了一遍,隐隐有些激动,心道:太好了,我真的变成一只香囊了,我有自己的味道了。

      他还未放下袖子,身后忽然飘来一个嗤笑的声音:“痴心妄想!”犹如一盆冷水被泼到心里,赵岚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四处张望,只见人影幢幢,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但鼻尖那股刺鼻的火药硝石味越来越近了,又有翻滚的硫磺燃烧的恶臭,他听到香囊主人忽然发出惨叫,心中大骇,伸手将自己扯断,“不要!”

      赵岚指尖动了动,醒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时婧生动的笑脸。她的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子,圆圆的,小小的,像清晨花叶上的露珠。他看着她横举着艾条的样子,忽然想起了托着自己那双手。

      时婧轻轻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点不大好意思笑起来:“失礼失礼!”说着将艾条放好,抬起袖子擦了擦。

      赵岚将一张帕子递给她,望了一眼她略显单薄的比甲,道:“等回了宫里,去库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料子,再添置些新衣裳。”他只当是宫里赏赐的衣裳不合她心意。

      时婧慢慢将银针取下,回道:“我平日里走动穿惯了简便的衣裳,换上衣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赵岚望着她的脸,想象了一下她拎着裙摆的笑靥,弯了唇,“会很好看的。”

      时婧应下,取下最后一枚银针,道:“殿下总是有眼光的,我一定试试。”说罢又叹道:“这头疾本不是大病,只是拖的时日长了,损耗了身子,倒牵连出其他病症来。”

      赵岚慢慢起身,道:“我这病,怕是好不了。”

      时婧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宽慰道:“怎么会?你听我的,准能好!”她没听到他的回答,奇道:“殿下怎么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赵岚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不是不相信时婧的医术,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与她听,只好跟着问道:“什么不一样?”

      “这个时候肯定是说‘我听你的’啊!”赵岚身子弱,阁内燃着好几个炭炉,时婧的脸被烘得红红的,让人很有摸一把暖暖手的冲动。

      赵岚从善如流,颔首道:“好,我听你的。”两人笑作一团,好像完成这样一个仪式病痛就能全消散了一样。

      时婧常年游走于市井,名号打响之后才被请到有名望之家看诊,病人多半也是深闺妇孺或孤寡老人,或有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嚎啕大哭者,亦有讳疾忌医者,久而久之,时婧也免不了跟着劝说几句,养成了看诊时与病人唠上几句的习惯来。

      “虽说殿下还年轻,但这么个熬法是万万不可的。像今日这般,忙活了一夜都未得歇息,吃不好睡不了,别说养病了,就是正常人也遭不住啊!这是拿命来拼,爹妈见了得多心疼。”

      赵岚只笑笑,却没接话,望着她眼下的乌青,道:“你也辛苦了。”时婧收拾药囊,笑吟吟道:“不辛苦,殿下别拖欠诊金就行。”

      赵岚想起当初找到时婧时,她与自己提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关于诊金的,不由得好奇,“你攒足了诊金,想要去做什么?”

      时婧回道:“我要回乡下赁间铺子,招两个伙计,开个药铺。”她想了想,又笑道,“若是殿下能赏我多些银子,说不定还能找个上门女婿,我在外看诊,他就在家帮我晒药材。”

      与时婧相处一段时日,赵岚知道她性子大方直爽,对她这番话并不觉得意外,追问道:“如此,你对上门女婿有什么要求?”

      时婧认真想道:“我是普通人家,官宦人家怕是高攀不起,只求他家世清白便好。会不会做买卖也不大紧要,我能赚钱养他;最好是能通文墨,这样他就可以教孩子读书识字,长得俊些,这样带出去也有面子。”

      赵岚失笑,看着专心收拾药香的时婧,心里竟羡慕起她来。她虽为女子,却也能用一身本领行医救人。她能直率说出自己的追求,并不以追求黄白之物为耻。她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过长时间,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勇敢果断、坚定赤诚的人,一定也会找到一个极好的伴侣。

      这样的生活离他真遥远。

      赵岚的羡慕变成了不便言明的嫉妒,让他一下子变得吝啬起来,他没提为她加赏银的事情,胡乱应了句:“你这么有本事,想找这样一位夫君不是难事。”

      “那便承殿下贵言了。”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赵岚正了衣冠,临走前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时婧提着轻纱灯笼送他,闻言放缓了声音,“殿下能这么问,就说明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不是么?”

      廊前的侍卫与门生簇拥着赵岚走远,等人都看不见了,时婧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里有些同情这个主雇。赵岚的偏头疼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但若是好好调理也不至于到今日这种地步,但赵岚对自己的病不上心,可用可无地吃着药。说起来还是周游坚持派人去找自己来为赵岚诊治的。时婧只见过周游两三次,他长得圆圆白白,每次见他,他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大王近日可好?”

      若是听得赵岚病情好转,他的眼角便会笑出几道浅浅的褶子,搓着手说出第二句话:“我近来寻得某某药材,时大夫你看大王用着适不适合?”

      他在赵岚面前说话的时候是极和气的,一坐下来嘴巴聒絮得很,说得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每次来都能逗得侍候的丫鬟吃吃地笑。

      很难想象谪仙般的赵岚会有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朋友,事实上他们关系看上去还很不错,只有在周游来的时候,赵岚脸上才会放开地笑。

      也许是因为这样,赵岚才会左右为难。登闻院那桩案子,时婧也略有耳闻,但未知全貌,她也不想妄下评价。
      时婧活动了一下筋骨,哈出一口热气,心里想着开春自己就能走了,有些开心:左右钱管够,赵岚要求也不多,人在自己手上没出事就行了。

      她又扯了一个哈欠,回房补觉去了。这一睡,直到晌午后才醒将过来。

      姜月翻了个身,敏锐发觉房里来人了,不动声色地屏息掀开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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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家人们,自从我老婆发小来了之后,我老婆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光注重打扮,容光焕发,更诡异的是她晚上对那事儿兴致缺缺,连我愿意让步在下也......反正就是推三阻四的,还时不时呛我两句。 我很确定我老婆很爱我,所以可以首先排除她变心这个可能。 唉,郁闷得很,想请大家为我分析一下,我老婆这是怎么了? ——预收文《媚珠》狗子沈长风的求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