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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刺猬与猎人(一) ...

  •   “我从前......曾沦落风尘,你难道不嫌弃吗?”

      “素娘,我,我无父无母,话说得......不好,手也笨,经常,经常把你表舅烧好的瓷碗打烂,我什么也不会,只只会写几个字,你会嫌弃我吗?”

      素娘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摇了摇头,一滴热泪从眼角滚落。

      “那不就行了,人无完人,我,我也不是多好的人。我打小,打小就喜欢你。”陈融光笨拙地帮她擦泪,声音忽然也变得断断续续,“素娘,你别哭......你一哭,我便也要......哭了。”

      成亲那日,几名半大孩童趴在陈融光的茅屋前看热闹,他笑了一天,嘴角就没放下来过,遇着夸新娘子好看的孩子,喜糖也会派多几颗。

      “才不好看呢!我娘说她是狐狸精,脏得很!”

      “我娘也说了,她身上又脏又臭!做的糖一定很难吃!”

      先前夸新娘子的小孩犹豫地看着手里的牛皮糖,小心地闻了闻,一点不臭的呀,明明是甜的香的。

      “别吃了!你们给我滚!滚!”陈融光一把抢回糖果,抄起角落赶牛用的长鞭,气得发颤,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低吼道,“她是梁素娘,不是你们说的狐狸精,再让我听到我打死你们!”

      他是性格温吞的穷酸书生,这一天却异常暴躁,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她是梁素娘,是我陈融光的妻子!她是素娘,她是素娘!”

      他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好,却会在归家路中,在桥畔停一停,被溪边浣洗衣裳的小娘子调笑得满脸通红,背着书篓的花香和艳羡的眼光再次动身。

      他无父无母,却给了梁素娘一个最好的家。

      “我回来了,素娘!”

      “素娘?”那声呼唤骤然远去,陈融光的面容忽然变得扭曲,“你以为你还换了名字,就变得干净了?”

      素娘听到纷乱的说话声。有人高高叫了一声墨竹,面前狰狞的脸突然倒了下去。

      但是四周的声音没有停止,它们吱吱喳喳,无孔不入,如同密集又尖锐的针,扎入她的大脑,插入她的心脏,冲向她的小腹。

      “她是妓子!”“她叫知欢!”“难怪这么好看,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正经!”“从良没多久就嫁人啦,啧啧......”“那陈融光是不是被她骗了......”“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素娘看不清东西了,她摇晃着,却没有倒下,有人扶住了她。她喃喃自语:“我不是......我没有骗融光,我不脏......”

      堂上传来孙大郎痛呼的声音,皂吏将杀威棒往回一杵,地板上马上凹下去一个方形印子。人群中有人抖了一抖。

      孙大郎被死死压制在地上,视线自下而上,看到了某个熟悉身影,眼前一亮,忍着痛叫道:“我无罪,我若是被判了刑,我的家人也会为我敲响登闻鼓,我是无罪的!”

      百姓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头戴青色瓜拉帽的中年男人慌张地下意识抬袖遮脸,若不是身边婆娘搀着怕已站不稳脚了。

      姜月与巧心一左一右搀着素娘,姜月不忿道:“孙大郎所述与案情无关,若有怀疑,须得拿出凭证,这般搬弄口舌,有扰乱视听之嫌,秦王殿下,您说呢?”

      赵简一脸大公无私的模样,转身与李大人道:“本王曾说不干涉办案,相信几位大人定能秦庭朗镜,秉公办案。”

      几名大人聚在一块低声说了几句,李大人拍响惊堂木,“本案疑点重重,相关证人还在进京路上,择日再审!孙大郎暂且关押至大理寺!”

      那孙大郎被紧紧按在地上,只能斜着眼睛看素娘,心中的快意掩盖了脸颊的疼痛,又接着骂道:“你这......”

      不知道是谁重重踩了一脚他的手,他半句话没骂出来,差点咬到舌头。正待抬头,却见到一双皂靴停在了跟前,他呆呆抬起头来,想要抓住衣袂一角,却只摸到了一缕残风,“大都督......属下......”

      孙大郎对上赵简平淡的眼神,忽然冷静下来了,他明白自此一遭,即使能洗清身上的冤屈,神策军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他再也不是大家爱戴的大都统,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弟兄,他再也上不了战场,家族因他蒙羞,神策军以他为耻。

      神策军以你为耻。

      思及此,他恨不得血溅三尺,自戕了断,堂堂七尺男儿,哭得不能自己。

      姜月安顿好素娘,洗去一身疲倦,刚从净房出来,坐在榻上擦拭湿发,就听到一扇窗动了一下。

      “蕊心,你下去歇息吧。”蕊心点了安息香,颔首退下。

      “生气了?”赵简走近,身上带着龙涎香,姜月知道他应是刚见完皇帝。

      “怎敢?”姜月说着不敢,眼神却是极不客气,目前案情尚未厘清,但孙大郎在公堂上那几句话瞬间将舆论攻势扭转,一时间几乎所有同情素娘的人都变成了攻击她的人,姜月感到不忿,且不论素娘在这桩案件中有无说谎,那段经历都不该成为她的罪证。

      “她的身份迟早会被人知晓的,你我都无法阻挡。”

      “那时的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赵简在她身侧坐下来,她却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赵简不怕她气恼,只怕她会躲着自己。他喜欢逗她,喜欢看着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这样做好像挺无赖的,也有点恬不知耻,但他觉得无所谓,因为他总可以在这些相处中不经意推测出他们可能有过的过往。要让姜月放下心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国子监大儒之所以对赵简赞不绝口,除了他天资聪颖,还因为他有常人没有的耐心。

      譬如现在,他就推测出了以往的姜月应该经历过某些人的口诛笔伐,那些回忆肯定不能用“不愉快”来形容了。她就像一只刺猬,易惊,独来独往,一有风吹草动就卷成一团,只给你留下硬硬的刺,扎手得很。

      赵简不怕刺也不怕痛,他的手够粗粝,他想捧起那只小刺猬,温声唤它看看自己。他会在它的小窝旁搭个草棚,每天给它送去香喷喷的果子,再不厌其烦地逗它说说话。等它熟悉了自己的气味,顺刺不再扎手,他会伸手揉揉它温软的肚子,再把它揣怀里带回家。

      姜月并未看到身后人的眼神,说道:“我方才将两人的供词又看了两遍,发现......有很多地方都说不过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自相矛盾的。”

      赵简自己解了大氅,看到她半湿的发,走到炭炉前加了几块炭,拿起了案牍上几张墨迹未干的纸,缓缓靠在榻上舒展了一下筋骨,“都看出什么了?”

      “先说两人的会面,孙大郎丧妻未满半年,素娘亦是新婚不久,孙大郎即便是出于好心提点陈融光,为何一点不知道避嫌,直接去寻陈融光,或是素娘的表舅,抑或结伴同行去见素娘,哪一个不比他贸贸然私话好?再者,就算这是他粗枝大叶,那他单独盘问素娘,却又没有同时派出下属去盘问陈融光,素娘回家后难道不会与夫君说起?

      这样一来,孙大郎反倒更像私铸刀具的同伙,在提醒他们夫妇处理好赃物。再者,那日孙大郎从卫所前往小索桥寻找令牌,我看过互市的舆图,小索桥位于郊外,他去的话只有两条路,一是自南城门而出走官道,道路平坦,快马只需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二是自西门而出,过宫道取山路,穿过三两小村庄,紧赶慢赶也要大半个时辰。”

      赵简道:“但是根据孙大郎在卫所落值离开的时间与路人见到他在桥头出现的时间来看,他走的是第二条路。”

      姜月颔首,走到他对面的紫檀桌坐下,道:“令牌有了下落,他却舍近求远,不是很奇怪吗?”赵简沉吟道:“但孙大郎记不清自己何时到的桥头,他也可以说自己是从河畔另一端开始寻起,后来才与见到他的人遇上的。”

      “也有可能。”姜月把赵简带来的案卷细细翻看,举起茶盏润嗓子,赵简也跟着停了停,从袖里取出一把小瓷瓶。

      “孙大郎......在调任互市之前,在连州待了两年。”而鸾凤楼就在连州。赵简望了一眼姜月,两人默契地想到了一处,但他们都谨慎地没有将那个猜想说出口。

      姜月沉思道,“无论怎么看孙大郎的先与素娘见面,又在案发地发现了他的令牌,他的嫌疑都是最大,但是......据县衙的卷宗所说,事发当时孙大郎正与亲友宴饮,他有不在场证据。”

      赵简道:“这么多人,要做到串供到滴水不漏是不可能的。今日庭审,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姜月想起堂下那个被吓到要小厮用滑竿抬出去的人,笑道:“你是说孙二郎?”她没想到从戎多年、一身硬骨的孙大郎有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弟弟,好笑归好笑,她仔细回想道:“当时孙二郎说要家人给他敲登闻鼓的时候,孙二郎是下意识往后退的,他很抗拒......而且,眼神也很奇怪,好像很怕别人看他一样。”

      “能窃取令牌的人大概率是孙大郎身边的人,你是觉得......?”

      赵简颔首,手里把玩着那个小瓷瓶,“孙大郎身上有功荫,朝廷前些年给他赏了几亩田地,他年前丧妻,膝下无子。”

      “我准备向皇兄进言,如若罪证坐实,孙大郎家产尽数没收,其家人有包庇窝藏犯人之嫌,酌情判徒流之刑,以作警示。”

      “釜底抽薪。”姜月心中了然,功荫不能世袭,土地却可以。她颔首,刚想说派人去盯着孙二郎,看着赵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望着那只小瓷瓶,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赵简见她终于看到自己手上的东西了,很真诚地说:“这是金疮药,要是方便的话......”

      姜月举手打断道:“不方便!”

      赵简叹了一声,貌似无意道:“今日跑了一天,先是讨了旨意前去登闻院,后又在慈宁宫......待了几个时辰,一直未得空换药。”其实是在慈宁宫被训了几个时辰,宫里已经传开了。

      姜月的语气硬梆梆的,“反正别脏了我的地儿!”

      赵简垂下眼睑,眼下多了一团小小的阴影,“可是我们还未谈完,一时半会又回不去。”

      烛火朦胧,跳动的碎影落到他清隽的脸上,坐在榻上的高大身影竟显得有些孤苦。姜月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赵熙的样子。

      姜月没好气地摔下茶盏,往内室走去,留下一句不带感情的话,“手脚利索点!”

      赵简眉开眼笑,甚至得闲调侃一句,“不用回避也行,娆娆哪里没看过?” 姜月猛地止住脚,慢慢扭过头来。赵简回想一下前两次自己干活的样子,醒悟过来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那......下次让你好好看?”

      姜月的眼神由不忿阴沉染上杀意,赵简见好就收,轻快地解开了玉带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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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家人们,自从我老婆发小来了之后,我老婆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光注重打扮,容光焕发,更诡异的是她晚上对那事儿兴致缺缺,连我愿意让步在下也......反正就是推三阻四的,还时不时呛我两句。 我很确定我老婆很爱我,所以可以首先排除她变心这个可能。 唉,郁闷得很,想请大家为我分析一下,我老婆这是怎么了? ——预收文《媚珠》狗子沈长风的求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