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对头喜结连理》顾海北

53、采花（三）

　　碧桃提着水壶回来的时候，没有瞧见陆青莺的身影，倒是见到亭子外好像多了不少脚印，她蹲下身辨认了一会儿，发现好像是马蹄印，心中一喜：难道是郎君送东西来了？

　　她知晓陆家主母不喜陆青莺，陆仪即使来也是悄悄地来，她一时没有声张，刚把水壶放下，就听得身后小径传来走路声，还以为是陆家兄妹回来了，却看到了身披青色氅衣的女子带着笑走近。

　　那女子唇下带着一抹伤痕，生得明眸皓齿，朝碧桃盈盈施礼，道：“小娘子有礼，敢问青云观可是往此处走？”

　　碧桃还了礼，道：“就是往这边走，姐姐是来求符的？”青云观的平安符与求子符都很灵验，不时有侍女帮着自家主子前来求符。

　　她看着亭子内的摆设，又不见陆青莺的人，想起姜月叮嘱的话，觉得有些不好，她见碧桃身穿道袍，直接道明来意，“是来求符，也替我家姑娘来看看一个朋友......小娘子可有听说过陆家二小姐？”

　　碧桃跑下亭子，点了几下头，“我就是小姐的丫头，你是哪里来的？就你一个人吗？小姐应该是会道观了，你随我来，我请你吃茶。”

　　道观的生活寡淡，碧桃好容易见了年岁相仿的巧心，自然无比活络，一面引着巧心往道观走，一面与巧心攀谈。这才知道巧心是宫里出来的，还带来了不少新鲜玩意，心里更是欢喜。

　　碧桃将巧心带到道观西面一处小院，巧心细细打量着，发现这院落是西北朝向，院里只得两间房，小的那间顶上屋瓦稀疏，外间带个小小的厨房，窗纸破了一半，风呼呼地刮着。院落四周枯黄的草木焉巴巴地攀在矮墙上，紧挨着墙有几个叠放在一起的箱笼，用一张大大的灰布盖了一半，巧心觉得疑惑：这箱笼放在院子又是什么讲究？

　　院落里的积雪深，巧心又走了几步，步子迈得有些艰难，碧桃也在哼哧哼哧的提腿，“这雪下个没停，我没铲一会儿就没劲儿了。”

　　等碧桃打了帘子，巧心马上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微微蹙了眉，方才她看到院落朝向时就觉得有些不妥，斟酌道：“这......道观，难道没有别的空房了？”

　　碧桃在给巧心倒茶，闻言道：“东面还有的，可惜上个月风太大，吹破了屋顶，师太说还在修葺，马上就过年了，其余的客房早就为别的夫人小姐预下了，我家小姐临时决意来，师太便说先在这儿委屈一段时间，等开了春，叫我们搬到东面的小院去。”

　　巧心颔首，将手中的提篮放到桌面，将房中陈设扫了一遍，很快便明白了为何箱笼要放在外间了，宫里的茶房都比这里大。碧桃蹲下身，往炭炉里添了点炭，用竹筒吹了两下，被黄烟呛到眼泪横流，咳了一声：“这炭受了潮，烧了难闻，不烧又冷得慌，我真情愿在外头呆着晒太阳。”

　　巧心疑心更甚，陆青莺怎么说也是高门望族出来的女儿，怎么像被遗弃在这道观自生自灭一样？碧桃收拾了炭火，又给巧心递了碟干果，道：“姐姐且坐一坐，姑娘应该是后院散步了，我去寻一寻她。”说罢抬腿就走。

　　巧心跟了几步，叫道：“碧桃姑娘，我与你一道去吧。”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巧心似乎听到里间有低低的说话声，问道：“房内还有其他人？”

　　碧桃摇头，“只我一个跟着服侍的，难道是姑娘回来了？”两人又折返回房，碧桃朝里间的屏风走去，叫道：“姑娘？是你回来了吗？”

　　屏风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见床吱呀响了两声，却没人回话，碧桃叫了几声，巧心拉着她不让她走了，压低声音说道：“先别靠近，我去唤人......”

　　这时，屏风后突然传来声音，“是谁来了？”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

　　碧桃绕到屏风后问道：“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陆青莺半个身子躺在床里，盖着厚厚的被衾，“吹了点风，头有些疼，回来躺下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碧桃看到她眼眶鼻头都红红的，只当她是又偷偷想家了，两人各自默了一会儿，碧桃笑道：“若岚公主身边的巧心姐姐来看姑娘了，还带了好些玩意儿呢。”

　　陆青莺脸上顿时有了血色，忙说道：“我起来见见。”说着就要下床，那四脚小床伴随着她的动作吱吱呀呀又叫起来，她顿了顿动作，慢慢将腿放了回去，又将手搭在被衾上，“我头还有些晕，你将屏风撤了，我就在这儿与她说说话。”

　　碧桃依言撤了屏风，取来张圆凳招呼巧心坐下。巧心也看清了陆青莺的模样，只见她比上次在画舫时看上去还要病弱几分，像一朵无人看护施肥的花儿，日渐失去精神气，全然没了初见时在马场时的飒爽风姿，只有那清甜的嗓音一如往常地惹人恋爱。

　　巧心不由觉得同情，但脸上不敢显露，将宫里带出的帕子并宫花等物一一介绍了，又道：“公主殿下最近得了闲，姑娘若是有空，不妨进宫去与殿下闲话打发时间。”

　　因姜月在画舫处为陆青莺挡了泼洒的汤汁，陆青莺一直对她有好感，听得姜月相邀，能出门走动，自然是高兴的，但却没有立即回应。巧心见她似乎有所顾忌，掩唇笑道：“长乐公主与皇妃也正愁凑不齐牌友呢，姑娘去了也不是正正好？”

　　陆青莺搭在被衾的手忽然轻轻颤了颤，挤出一个笑，应下了。

　　临走时，巧心视线落在陆青莺瘦削的肩，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奴先告退了。”陆青莺的眼眸忽然黯淡下去，脸色白得吓人，脸上满是不舍，细看似乎还有泫然若泣的意味，巧心马上顿住了脚步，轻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陆青莺不说话，一双大眼定定望着巧心，分明是不想她走，巧心招架不住这眼神，蹲在床前，问道：“姑娘可是有话与殿下说？”

　　听到她提起姜月，陆青莺不由得想起了赵简，他是那人的克星，忙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刚想说话，话好似在喉咙里卡了一下，缓缓道：“还请巧心姑娘转告殿下，我一切都好，等过了年关，青莺再进宫一叙。”

　　巧心细细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问道：“姑娘，方才有什么人来过吗？”

　　陆青莺还未回答，碧桃倒是有些不高兴了，方才进房的时候巧心就怀疑房里有旁人，此时还直接问了出来。碧桃虽然不知道陆青莺带发修行的真正原因，但也隐隐知道与一个臭和尚说的话有关，仿佛还与大公子有关，巧心刨根问底的，话里话外好似小姐与什么人私下见面一样，再者说要是被人知道大公子又上山了指不定又闹出什么风浪，那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她护主心切，马上接道：“此处是道观后院，旁人是进不来的，巧心姐姐想问什么？”

　　巧心自然能听出碧桃话中的不善，再追问就显得不礼貌了，她确定陆青莺没什么与自己说的了，才起身告辞，她放心不过，又在道观待了一炷香时间，没看到赵韫的身影，又悄悄与几个道姑聊了会儿，旁敲侧推地确定今日没有外男来过，方才放心下山去。

　　她自是不知，她一心想要防备的那个人，正美美躺在陆青莺暖香的被窝里。

　　原来巧心紧赶慢赶，但却比不上赵韫坐骑的日行千里，加之巧心走得是正经门道，遇上关卡还得停一停让官兵查看路引，而赵韫横冲直撞，那官兵大老远就听得人仰马翻，认出了他□□坐骑，早早退到一边给他让了路，这一前一后，自然是错开了。

　　姜月本意是防患于未然，能帮则帮，让巧心找个由头去青云观支开陆青莺，好叫她避一避这流氓似的纨绔子弟，巧心回来后也道陆青莺主仆俩看上去并无异样，姜月便以为此事已了。哪知后来赵熙无意中说起，“五叔说他要去后山采一朵花儿，叫我自己和赤焰玩会儿。”

　　姜月方知巧心是去得晚了，不得不感叹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此乃后话。

　　这日的天气是难得的好，被雨雪冲洗过后的天空湛蓝一片，积雪在日光中折射出和煦而绚烂的光。行人们也终于不用再笼着袖子佝着背匆匆赶路，他们敞开了胸怀，走出家门，扬起脸蛋哈着气，享受着冬日里熨帖的扶光。

　　但姜月的心情算不上好，等她成功潜入被护卫围得像铁桶的秦王府时，鬓角已经被午后的日头熨出了汗意。

　　屋宇下的檐马叮咚作响，脚步声惊动了梅花枝头上的残雪，冷冽而淡雅的幽香随之飘远，轻轻拂过躺椅上一张苍白的脸。

　　赵简在风雪中奔袭十来日，风一吹，雪一淋，心一伤，再被人直喇喇在胸口捅了一个血洞，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生了一场大病。

　　这病来得凶猛，新伤牵引出旧疾，他在床上昏睡了两日，那两日秦王府的大夫们严阵以待，寸步不敢离人，就连皇帝也微服私访，在床边守了一夜。

　　但很多人，都以为赵简是在装病，他们认为秦王即使受伤，那也是不值一提的小病小痛，之所以缺席校练，必定是也有别的更深的原因。姜月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个。

　　赵简似乎是睡着了。他平摊着身子，盖着一张大氅，领子的灰白绒毛摩挲着他瘦削的下颌。他在安静地晒着太阳，像一只慵懒酣睡的大猫，只是这大猫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威胁力，它锋利的爪子都蜷了起来，缩进了厚厚的氅衣下。

　　姜月在躺椅旁的圈椅坐下，视线掠过桌上那碗没喝的药，自顾自斟了杯茶，慢慢啜了一口，杯盏发出一声轻磕。

　　赵简睫翼颤了颤，慢慢掀起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