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堕泪》林安桥

22、第二十二章

　　他原本可以不死的。
　　爱人魂归故里，延绵不断的相思却如流水潺潺，叫人不能比翼双飞。裴照知道自己已经对胡步微动心，在承认的那一刻，愧疚便席卷了他的全身，贪恋地拥抱她那一次后，裴照便抱了赴死的决心。
　　一生很长，只愿爱一人。
　　“朕知道了。”
　　他亲为弟弟写下墓志碑文，十年前，他便是如此送走了妻子和兄长。
　　背着手，定定站在宣政殿的顶端，裴松此刻的心境如无际的旷野，一望不见尽头。他也想为弟弟落下一行眼泪，可如今不仅不觉悲哀，反倒有些羡慕。
　　兄长早早离去，身为太子的千斤重担，身为嫡长子的责任与不得已的胸怀，早在他战败入牢的那一刻便卸下了，此后荣耀也好、亡国也罢，索性都不与他相干。
　　幼弟如今终于还是放不过自己的内心，他比旁人更加原谅不了自己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而这人偏偏是与云赊月一模一样之人。得了一切又如何，终究还是无法喜乐无忧。
　　十年前，在裴寂服毒死后，原配贺颂宜便急火攻心，伤心薨逝，裴松亲笔下旨，碑文史书上记载的陵园中人不是战败的废太子，而是羽朝那年仅三十便病逝的储君与原配妻子，在裴寂与贺颂宜的陵园中，裴松命人另辟新室，称一同合葬的是东宫继太子妃，萧枝和。
　　而今，羽王病逝，裴松再次亲笔碑文，亲监陵墓修建入葬，而那碑文之上，刻着裴照身为羽朝王侯一生的功劳和政绩，一同入葬的空棺中，“葬”的是羽王发妻，莺时。
　　参加羽王葬礼后，胡步微便悄悄地离开了京都，从此便人间蒸发一般，仿佛从未来过这天地间。民间有传言，称胡步微是云皇后的故事感动上天，天帝允准她还魂几日，再去看一看她在意之人。也有传言说，胡步微不过是帝王思念成疾，凭空幻想出的人罢了，毕竟百姓都未曾见过胡步微此人，但是与不是，裴松自己心知便好。
　　十数年过去，他始终如一地认为，爱，就是默默地守候，不需开口。
　　一切，真的尘埃落定了。
　　落寞的影子越来越短，直至在他金色的龙袍下消失。
　　如今，他连影子都不再有。
　　真是，孤家寡人。
　　真是，帝王。
　　太阳落幕，明日还会升起，那周而复始的一直是同一轮太阳。可杏花开了又落，来年三月再盛放的，却永远不会是同一株纯白了。
　　裴松又想起云赊月临终之时，握紧他的双手，竭力说出的那句话。
　　“不弃，我早就原谅你了。”
　　眼泪断了线，与血水混在一起，她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孩子，只知自己命不久矣，最后的一面，只想牢牢地记住爱人的样子，祈求来世还能认出彼此。
　　岁欢与梵云，她都未曾见过一面，只能给他们生命，赠他们姓名，保她们一世安稳。这已经是云赊月全部能做的了，只是这些，便耗尽她的全部心力。
　　眼泪终究滴落在宣政殿的高台，一滴珠华在冰冷的岩石地板山乍起水花，不多时便会干涸蒸发，即使存有痕迹，历史的长河惊涛拍岸，一番又一番的王侯将相、一轮又一轮的皎皎月光，众人将自己的故事在这巨大的帷幕里不断地上演。
　　只是一滴眼泪罢了。
　　又能代表什么呢。
　　“此生，便是我们的劫，而失去，便是你一生都要经历的磨难。或许只有如此，你才能成为千古的明君，无情无爱，比你的父亲更加冷血，也更加无所畏惧。”
　　后来，裴松真的成了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史书称颂他从无败绩的战功，也记载他落魄孤独的一生。在位三十载，他无妻无妾，唯有元后留下的一子，由他亲自抚养成人，他与这唯一的血脉之间，舐犊之情感人至深，太子也在他死后承继大统。
　　羽朝慧武帝裴松，字不弃，无由而轰然崩逝，死后与发妻合葬。
　　陪葬的除了数不尽的珠宝玉器外，在他的怀中还有一封经年泛黄的信，上面只有寥寥几笔，与人们所知的苍劲笔触不同，那字迹沉重，似有万千悲恸：
　　‘崇安元年。’
　　‘萧不弃，永失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