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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今年的春日格外炎热,梵云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每每骑马射箭归来便嚷着闷热烦躁,于是这一年的春天,裴松早早便带着他到避暑山庄暂居,自然一干要紧的大臣和政务也便一并跟了来,这里也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这些年里,裴松日日泡在勤政殿,几乎夜夜宿在殿后的卧房。内侍屡屡劝谏要他好生注意身体,应多加休息,朝臣们也每每上奏,赞帝王勤政爱民,不急于一时之功。这十年羽朝可谓风调雨顺,灾情没有、动乱平息,他御驾亲征了几回,所到之地杀个片甲不留,硬生生将羽朝的版图扩了一大圈。如今,天下安定,他却依旧沉默,始终不展露笑颜。
      要说这些年里最大的变动,便是羽王裴照。
      自云皇后崩逝,裴松许了他带着郡主入京都参与丧仪后,自此便解了他的封禁,任他随意进出皇城,还给了他要紧的差事职位。此次避暑之行,也带了裴照和郡主随行,称郡主已过及芨,该多于皇城走动,修身养性,以备来日出嫁。
      话虽如此,可裴岁欢十五的年纪,旁的世家女子这时候都已定了亲,只待良辰吉日成婚过门,相夫教子,可帝王与羽王却似乎并不急着将郡主嫁出去,甚至,不想将她嫁出去。
      每每看着岁欢,二人便会想起云赊月难产而死的情形。
      女子生产,便是将半条命押在阎罗殿去赌,云赊月血崩而死,他们又怎么忍心叫岁欢再去走一遭她母亲走过的路,去赌那一半活下来的几率。若云赊月有灵,也定然不愿这已然亏欠太多的女儿再次踏入未知,生产一关若幸运过了,将来还要担忧夫婿是否会变心,有朝一日纳妾入门,令她蒙羞伤心,裴松二人定然不会容忍那人活下去。
      就让她安稳地生活在他们身边,受父亲和叔叔的庇护,一生尊贵便好了。
      裴松思索着,今年岁欢的生辰礼要准备些什么好,金银玉器她不喜欢,珍稀物件她并不缺,想来想去,也只有带她出去游山玩水一趟正合适。
      路过静心湖,心下畅快,便唤人拿来渔具钓上几竿,不过和当年一样,裴松还是不懂这垂钓的妙处,无法静下心来,只顾着与跟了他多年的内侍没头没尾地聊着天。
      “这位大人,怕是不会钓鱼吧。”
      清脆的声音响起,裴松猛地一颤,唯恐是幻听。
      “月儿?”
      他僵直地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一身着白裙的年轻姑娘朝着他喊道:
      “你这样三心二意,要何时才能钓上一尾来。”
      像。
      那身段,那衣饰,像极了。
      裴松每一年来避暑山庄,都几乎日日要路过这静心湖折返卧房,这一点大臣们都知道。臣子进奉美女以求恩赏或探听圣意本是寻常,可裴松登基以来,整个羽朝谁人不知他无心男女之情,十年来没有人敢提选秀或封妃之事,今日此举,怕是哪位王公寻了与皇后相像之人,自以为如此便能一步登天了。
      可是…
      裴松手中一松,鱼竿便掉在地上,他顾不得许多,紧盯着那姑娘大步走去。那女子反倒被他吓了一跳,待二人面对着面仅一步之遥时,她本能地向后退去。
      像。
      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分明就是云赊月与他初见时的容颜。
      “你…”
      裴松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近在眼前,解他睹物相思之念。
      “民女不知是陛下,还请陛下勿怪。”
      裴松听着那声音,浑然忘了问她姓名。
      “你怎知朕是皇帝。”
      自云赊月去世后,他除却上朝便只穿墨绿的衣袍,刚刚也并未透露身份。
      “看您气宇不凡,定然是皇室中人,王朝血脉中太子年纪尚幼,羽王殿下喜穿水蓝,唯有天子方爱深绿,民女便斗胆猜测,您是陛下。”
      那双杏眼毫不畏惧地眨着,和云赊月的一样,也和梵云的一样。
      他遗传了母亲那双灵动的眸子,说起话来活灵活现,于是裴松最爱看太子那双眼,唯有看着他,才能看见一双月儿的眼。
      “不过陛下方才吓着我了,陛下也有错,你我二人便扯平了。”
      她的言语惊得一旁内侍吓出一身冷汗,以为将要人头落地,却不想这每一言每一句都敲打在裴松的心里,让他惊诧,更让他悲哀。
      如今才知,相像之人并不能令尘封的心再次打开,爱人唯此一个,逝去便入滔滔流水奔涌而去再不回头,可最动人心神的不是样貌的相似,而是那如复制般的另一人。声音、言行、喜好,举止甚至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姿态,全部都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才拥有的,这一刻仿佛隔世的重逢,命运的交叠,不敢信是他人的巧合,而更宁愿是爱人的重生。
      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便是君卧高台,我栖春山。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胡步微。”
      裴松愣了愣神,他早便知道,却深陷其中。
      “民女斗胆,希望能留在陛下身边。您十年不纳新人,世人皆知您是对皇后娘娘用情至深,可身为帝王,若郁郁不快,龙体欠安,则天下危矣。”
      一样的大胆。
      这天下间若还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除了岁欢,便只有她。
      和煦的光笼上她的眉眼,不像真实,若非裴松清楚瞧见胡步微,他定然以为自己寿限已至,是在天上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云赊月。
      “下个月,鸾凤殿的杏花就要开了。”
      自言自语着,裴松缓缓远走,不知要去往何处。见状,内侍忙对着胡步微使眼色,帝王并未拒绝,那便是同意了。
      这一年,胡步微十七岁,和初次相遇时云赊月一般大的年纪。
      自那日起,帝王将一民间女子收于宫中的故事便迅速传遍街头巷尾,百姓纷纷议论,称那胡氏与云皇后的容颜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众人皆替帝王高兴,想这许多年她们的明君始终郁郁寡欢,得此女子一解愁肠,便是再好不过。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死该过去了。
      裴松,也这么觉得吗。
      夏日一过,胡步微便随着銮驾一同回了京都。入宫第一日,便被安排宿在鸾凤殿,不过只能在侧殿安置,不得踏入正殿一步。她方才将自己的卧房走了一圈,便听人来报,说是羽王来了,要见见她。
      “羽王殿下万安。”
      抬眼对视,那清澈的秋水桃花眼也怔住了。他原本听说了有一女子和云赊月极为相似,被裴松带回了宫,气愤之下便去了宣政殿与裴松理论,想诘问他为何要动了这样的心思,将云赊月抛诸脑后。可裴松却只是淡淡地告诉他,让他自己来看一眼胡步微。
      “胡姑娘不必多礼。”
      他看着胡步微,一时出了神,心中惊讶这世上怎会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连声音、言行都那样接近。不是接近,那就是云赊月十七岁的模样。
      裴照的心跳得很快。
      这感觉,就如他初见云赊月之时,一分不差。
      ‘枝和...’
      心底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当爱已成历史,回望的便只有幻境。
      “之玉。”
      憋着的一口气猛地泻下,呼吸开始变得颤抖局促,裴照连连向后退去,险些踉跄摔倒,好在几步之后,他便撞上大殿的朱门,只是死死地扒着殿门的柱子,支撑自己站稳了。
      “你叫本王什么?”
      裴照的眼尾泛红,泪水不可控制地从耳旁滑落。
      “步微知道这是殿下的小字,闻言殿下早逝的妻子名唤莺时,后来在夺嫡之争里不见了踪影,无人知晓她去了哪,同时间,云皇后便出现在京都了,步微揣测,云皇后便是羽王妃,是殿下的妻子。我无父无母,知晓失去至亲是何种滋味,若殿下思念亡妻,可时时到步微这来,哪怕看一看妻子的容颜,也能稍解相思。”
      裴照眼看着胡步微迈着步子向自己走近,直到二人仅剩半步的距离。
      她轻轻握住裴照的手,感受那冰冷的掌心,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温热柔软的触感是那么熟悉,在多少年前,他也喜欢这样和云赊月亲近。
      ‘只要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就会一直等你。’
      ‘枝和...’
      裴照一把抱住胡步微,在她的怀中,那早便沉默寡言的羽王殿下放声痛哭,偌大的鸾凤殿久久不绝地回荡着他的声嘶力竭,那哭声里是没见到妻子最后一眼的哀痛。心如死灰的人再见到诀别十年的亡妻,本该是相顾无言泪千行,可他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的妻,于是唯有年年如一日,明月夜,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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