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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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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真正念高三,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母亲在他小时候就离开了,而父亲也在半年前去世。
所以少年也就从市里转学回到了镇子上,过来投靠自己那唯一的亲姑妈。
这座名为念行的镇子远离其他城市,独自坐落在两座大山的怀抱中。
除去在外地工作的人,镇上住着将近有着三万多的人口。
其中出入的通道只有一条,但也好在宽阔畅通。
相较于外面的城市,这里曾经相当落后。
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镇子与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多少年来,镇上的人们早就已经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一条平坦无阻的大道弯曲而又延绵地绕进了这座被遗忘数年的小镇。
这看似凝滞了许久的古城顺利地与外界建立起联系,对比于漫长时间中的长久的不变,这十多年间的变化就像是一瞬。
镇子引进了许多新时代的东西,与人们的生活紧密联系着。
仵真和姑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虽然房屋看起来稍显破旧。
但是念行镇大多数人几乎都还是住在这种古时候留下来的木屋里,镂空纸窗,双扇门。
偶尔会有几栋洋楼穿插在其中,倒也有一种别的滋味乐趣。
即使外面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镇子里也有永久不会改变的东西。古城,庙宇,和那颗神树。
除去负责运输货物的货车外,念行镇每日早晚都有一辆客车进出,在平日里都是少有人坐的。
而现在,不仅客车都坐满了人,还有各种车辆络绎不绝的开进这座山城。
因为在每年元宵节的时候,这里的神庙会向人们开放。
而明天则正是元宵节,到时候负责管理神庙的人就会组织人们祈拜神树,来求得来年的风调雨顺,全家安康。
在仵真小时的记忆中,元宵节的庙会总是最热闹的。因为这无疑是镇上最重要的事情。
神庙就在山城脚下,四周环山,就像一个大盆置在底,其开口正对着念行镇,而古树就在里侧。
从山城上往下看,大体呈圆形,上面什么遮挡也没有,光照极好。
说是神庙,但其实是一家极大的住宅样式的房屋将古树与人们隔开。
围绕着古树周围的还有一堂由雨水积成的水池,顺着地势和梯层逐渐往下流着。
水池先是从神庙下方经过,之后水流又被分成好几道,往前越分越细,直到山城的脚下,水流再次汇聚在一起,形成浅浅的,大大小小的洼地。
仵真现在站着的地方就可以一览坑底的全貌。
宅子不像往常亮着灯,一片漆黑。
他只隐约看见几点亮光,像火虫似的在宅子附近萤飞。
那是人们在为明天的庙会做准备。
在庙宇的背后,道路两侧的盏灯全都被点上了,火光一路照亮四周,通向古树。
最后聚在了树下。
树底下燃着一堆半人高的篝火,赤红的火焰彼此推攘着高升,亮光们则一跳一跳地闪动着,照出了周围的人们和事物的影子。
随即,那光亮一转身就被风吹开,他们跟着沙沙簌簌的声音跳上枝叶,再从缝隙中钻出来。显出了这棵树全部的面貌。
仵真的心也不由得跟着它们晃动起来。
火把四散而出的金黄色的圈影,荧荧地照上了宅子的外墙和水塘。
然后又被湖面同月亮一起变成弯绕的,粼粼的水光。
去神庙要从坑底两侧的坡路走着。
以前这里还是陡峭的山路,现在则都铺成了那现下最流行的水泥石子路,就连货车也能轻松的进出了。
两条道路对称着,贴着圆坑两侧山体的壁往下。
人行的部分在外侧,阶梯的踏面则宽而长。
不像那平常楼房里的步梯那样陡直,这里的路更低缓曲长,就连那不折的木围栏也变得蜿蜒起来,与其一同盘曲在侧。
仵真一路顺着围栏往下。
每走一步就感觉心里不住的澎湃,有种难以平复的感觉。
镇子里的月亮比外面亮了不少,就算离火光还有好一段距离,仵真也能看得清身侧的景物。
到了下面,一条宽敞平直的矮矮木桥通向前方,长长的木桥下则是好几道从树底下流过来的清澈细水,与泥泞土地上静谧祥和的花。
远远地看,宅子正中有一间高大恢宏的庙宇,左右两侧的房屋则对称排开。
仵真记得在上面看的时候,这屋子还得深进去不少。
他从庙前那座长直的木桥来到屋前。
大门正开着,而宅子里黑漆漆一片,之前看见的火光现在被挡得严严实实,月光直照进廊前,显出几分寂静之感。
往门内看去,只见正殿有三扇门。不用想,全都是紧闭着的。
蒙蒙地瞧着,在中间那扇门的顶上有一块牌匾。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上面隐隐写着三个大字。
仵真盯了片刻,想要看清,但还是有些吃力。
他隔着那门槛站在门外,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微微地探头往里看了一眼,侧殿也紧闭着,光亮从门窗透出来,时不时还能听见人们说话和走动的声音。
仵真不想打扰到人们,于是他正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那方才走过来的桥上好像有谁在低声喃着什么。
仵真心里一惊,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半边街本来就没多少人走,现在大路上连盏灯都看不到。就连镇上的人们也逐渐都息了灯。
接着,那声音又在他面前凭空响起了,幽怨着,断断续续的。
仵真也没出声,直盯刚刚走来的路,还是什么都没能看见。
杂草跟水面被风吹着荡起轻微的波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反而衬得越发阴森怪异。
就在他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右侧殿门突然猛地被打开了。
从门里出来了两个穿着红布衣,手提灯笼的男子。
“阿真?!”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开口叫他。
“你来这里干什么?”
中年男子离开家前那还在屋里好好待着的孩子,现在却忽的出现在眼前。
仵真被自己的姑父逮到后,不免得有些心虚。
“庆叔……”
“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怕给哪个野鬼抓了去!”
说罢一把将人从门外拉了进来。
仵真一个踉跄后站定,再次朝背后确认般地看了几眼。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仵真轻声道:“我就出来走走。”
“哎哟我的哥诶,什么地你没走过啊。”说话间,中年男子给仵真的手腕系上一条红色布条。而他自己的手上也绑着同样的东西。
少年支吾着还想说点什么,那男子又开口了。
他递给少年一个灯笼,说到:“赶紧进去吧。别出来了。”
说罢就把仵真推进了侧殿里。
仵真有点发蒙,站在原地盯着两人。
只见他们把大门重新扶正,将其用木板固定着,看见了朝这边喊。
“把门带上!”
下一刻,仵真就立马听话的把门带上了。
他四处看了一下,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几把椅子几个木箱,好像仅仅是一个隔间。
他走到屋子的另一头,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这巧就又跟别的叔姨碰上了面,他们每个人穿着打扮也和刚才那两人一样。
率先注意到他的一个阿姨开口了,她有些诧异道:“你哪里来的,怎么还穿这身?!”
他们三五个人围着,在院子里捣鼓着什么,四周放着许多木条。
仵真讪讪道:“庆叔让我过来。”
“庆正业?”
“哎,他是老四的儿子。”旁边男子一脸忽然顿悟的表情。
“这老六,带个小子过来干什么。”
仵真支吾着想要说个半句却怎么也插不上嘴,他心虚又无力道:“没有……是我自己……”
“都要中夜了,你还去哪呀。”
“别在那站着了,你跟我来……”
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仵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提着灯的中年女子就把人又带进了里间。
他们穿过长廊,在宅子里绕来绕去,最后进了一栋房屋内。
这里的东西明显就多了起来,木柜上整齐码放着许多仵真叫不上名的玩意,墙边几束枝条,六七把木椅堆在屋内,圆桌上放满了碗器,符纸,和别的什么,看起来都是些庙会用到的东西。
女子径直从这些杂物里取出一件跟他们一样的衣服。
“那些人马上就要进来了,快穿上吧。”
“呀,你这孩子。这得穿在外面。”
仵真接过衣服后,女子又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一会换好了就去刚才那里找我们,有谁叫你别理他哈。”
说完拿出一件灰色的毛衣,抖擞着衣服还一边轻拍一边嘀咕着。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一个样,毛衣都不会穿一件,风要从袖子跑进去的。”
“阿姨……我……”
“没事,这个是我儿子的,怕什么。穿一下没关系的。”
“换好了赶紧过来干活。”
仵真看着女子,点了点头。
得了仵真的应答女子轻轻一笑就出去了。只留少年独自一人在房间里。
仵真拿着手里的东西楞了一会神,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
从进来以后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屋子里靠墙放着许多架子,上边还用竹网筛晾着什么。
没等他换上衣服,外面又传来哪位阿姨的喊声。
“阿真呐。”
仵真赶一步上去把门打开,几只鸟雀从门边飞走。
“你先来跟我搬点东西,我自己搬不动。”
“好。”
仵真重新提起桌上的灯笼,再次跟上女子的步伐。
待两人在道路上,在一穿堂门前经过时,仵真看到屋子正中放了一座三折屏风。
图画上一个掩面的仙狐正穿着人的衣裳,他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走路的姿态端正又文雅。而那九条巨大的狐狸尾巴则毫不掩饰地扬在身后。
四周花鸟山水精美细致,旁边还有几个妖首人身的侍从。
几个侍从中,就没有一个长得不是龇牙咧嘴,狰狞可怖的。那面目凶恶的样子真是尽显了人们心中那狡诈的精怪模样。
可他们那一个个头歪眼斜的样子却让仵真觉得又有那么一些无奈的好笑。
仵真看得出神,便多看了几眼。
女子觉察到了仵真的停顿后,也转身过去瞧他。
她看出了仵真对这图画起了兴趣,自己到是欣慰般的扬起了嘴角。
仵真正要疾步跟上前去,前面的女子却拦住了他。
那女子先是抬手抚上了喉咙,然后轻咳了两声,便要开口。
“公子。”
仵真先是一愣,眼前的画面好像又恍惚起来,就连声音也变得模糊了。
他眉头微蹙。
没过一会就又能听见女子的喊声了。
“阿真啊,你怎么了?要不要去休息啊?”
仵真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一只手揉了揉脑袋发疼的地方答道:“没事阿姨。”
清醒过来后,仵真只感觉自己怎么也迈不开腿。
低头看去,一只野猫竟绊在自己脚上。
那猫可不说有多大,怎么也有个二十来斤。一身黑的它几乎完全隐藏在这黑夜里,只有双绿瞳孔直勾勾盯着仵真。
女子顺着仵真视线看去,眼疾手快地一把将猫丢开,那动作及其熟练。
她边扔边斥到:“这猫,平日里没少喂!”
她看见仵真震惊的样子,又对他和蔼地笑道:“这附近野猫就是多,刚开始就只有一只,谁知道越来越多。哈哈……哈哈。”
“那你们没有想过把它们都赶出去吗?”
“唉,别说了。这些野猫就得那一个乖巧些,别的都狡猾。怎么赶都赶不走。”
“不过巧得钻了明惠大人的慈悲心怀,就任由它们继续在这了。”
仵真轻笑道:“没事,我也挺喜欢猫的。”
女子转身带着仵真继续往深处走,道:“那不巧了,你把它们全带回去好了。”
仵真知道她在打趣,自己也感觉放松了不少,轻声付笑。
但是他很快又感到疑惑起来。
心道:“明……会大人?说的应该是那位明辉大人吧。念行镇唯一主管神庙的人。明天还能见到他本人吗。记得在庙会上,他会在最后为人们净水。”
下一刻,没等反应过来,女子直撞上了一副墙高护栏,虽然只能瞥见一角,但竹栏后正是通向那颗神树的路。
就着这个视角来看两人现在应该是宅子东侧最外的尽道里。
女子捂着头,攀着竹栏反复看了几眼栅栏门后,说到:“哟,这里走不了了,只能换条路了。”
两侧的夹道相当的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而且这里漆黑又偏远,想必平时也没什么人走,也难怪锁着。
这回仵真主动调换了位置,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女子则在后面提声引导。
他们退回去,重新在宅子里绕行。
到处都太暗了,如果不靠近什么都看不清。
也许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仵真总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寒意,时不时在颈后还能听见细微的丝丝声响。
静了片刻,仵真终于开口问到。
“阿姨,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女子刚开口时前两个字音很哑,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笑音,她道:“去给他们拿吃的。”
仵真一开始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问得不妥,让对方不耐烦了。但是下一刻,突然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粗绳般的压上了自己的右肩。
他被猛吓得一哆嗦,回过头去看。
女子动作迅速,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拍了拍仵真的肩膀。
憨笑道:“哈哈哈不好意思啊,看给你吓得。”
“就是庙会上的花糕子,你应该没见过,到时候可得好好尝尝,平时可没那么容易吃到呢。”
“……好。”
仵真停下的片刻之间,女子继续走着,交手在前。
“阿姨……”仵真叫到。
少年提着灯笼的手不为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终于发现了异常。
“……你刚才提的灯笼呢?”
话落的瞬间,周围竟凭空的生出一劲猛风。
唯一的灯光熄灭,仵真迅速被黑暗包围。
他不得抬起手挡风,眼迷间,女子则瞬间消失不见。
仵真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整个人狠狠地撞在墙上,手里还紧攥着女子给他的红衣。
他踉跄起步,依着的幽微月光往回摸。
他又想赶紧离开那里,又碍于视线太昏暗走得不能太快。
仵真在宅子里乱窜着,他试着喊人,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空无一人的廊道内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这反而让人更心慌。
终于,他好像看见前面有扇门内亮着火光。
急忙赶上前去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放着妖怪屏风的穿堂。
没了照灯,这时月光才能透进来,把上面那只狐仙的样貌照的更明显了。
仵真绕过屏风后,想要寻找那束光的出处。
进到里侧,只看见前面有一间正房和左右两间厢房,院子中央则放着一张圆盘石桌,四个小圆石墩围在旁边,这又是一间不大的庭院。
灯火的光亮是在中间那扇门里照出来的。
他先是喊了几声,又敲了敲门。见没反应,一时间顾不得那么多就赶紧推门进去了。
奇怪的是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那光亮就消失了。
这间屋子好像是间茶室,跟刚才那间堆满杂物的房间看起来明显不同。
房间铺着用蔺草编制而成的地席,正中摆着一张长条形的矮桌,旁边则放着几个圆蒲团。
茶几上放着几碟小油灯,其中摆放好像也有什么讲究似得。
看着那及其微弱的样子,肯定不是用来照明的。
扑面而来的茶香味让仵真一怔,但是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已经占了首位。他下一刻就进屋急手就把门关上了。
油碟灯仅能微微照亮自身周围的一小部分,屋里甚至还没外头亮。
他赶忙就上前去,跪坐在桌子旁换起了衣服。
虽然他不知道这红衣到底有什么说法,但他确信这跟刚才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脱不了干系。就就着刚才发生的种种看来,说不定还有驱魔辟邪的奇效。
房间里充满了那股清淡的香气,仵真还没能从那惊慌的情绪中脱出来,意识又被其他引了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教室里,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子坐在窗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徐徐的微风吹动发丝,他微微弯曲着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双眼半眯着不知道在看哪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仵真脱下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大衣,随手一叠放在身侧,也许是房门紧闭着,他觉得这屋子里的温度好像在慢慢上升。
男子迎面走来,身形高挑匀称,他的手臂搭在别人的肩上,说笑着走过身侧,带来丝缕的清香。
仵真换上女子给他的灰色毛衣,然后再在外面套上那件棉麻的布衣。
才进来待了没一会仵真就感觉有点头昏脑胀的,茶香的味道是极其淡薄的,闻起来不会让人感到任何的负担,沁入心脾。
但现在他却像是溺入水底一般,没有地方能躲藏,只能小心翼翼的喘着。
男子倚在讲台边,他的肩颈厚实而修长。说话时,微微张开的嘴唇含着笑意,喉结也跟着轻轻滚动。
他的下巴上,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引得人不住盯着看。
往上,一双眉眼显尽柔情。一下对上了那棕色的瞳孔,眼睫轻颤。
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仵真换好衣服后,不敢乱动桌子上的碟子,他从已经熄灭的灯笼里取出一小节蜡烛,在桌上那几点小苗借了个火,慢慢地装了回去。
重新点亮灯笼的仵真打算出去继续找人集合,他刚打开门就措不及地看见了一个男子站在庭院里。
郢理晋神色淡然,即使四周昏暗,但还是映得他的肤色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