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多多鸭

31、第三十一章

　　最终，顾瑜还是没能套出这位小蝶姑娘是谁。看大哥一脸窘迫的样子，她虽肚里已笑的抽筋，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担忧的样子，嘱咐顾琅不要弄出什么丑事才好。

　　出了书院门，天色已经渐晚。顾琅坚持让小厮套了车，送她回去。只是刚到家，就见宝珠在二门候着，脸色有些惶惑不安。
　　顾瑜下了车，看着赶紧上来搀扶的宝珠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宝珠向来稳重，等进了夹道，左右无人，才小声道：“今日下午，大小姐在园子里逛着，踩着块没扫干净雪的石板，滑倒了，当即就站不起来了。”

　　纪令雯这几日，浑浑噩噩的，时常坐在窗下发呆，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眼圈红了。顾家姊妹时常安慰她，只是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没想到果然出了事。

　　顾瑜蹙了眉头：“摔得厉害吗？大夫过来看过了吗？”

　　宝珠道：“看过了，说是脚踝处伤了骨头，要卧床静养，最少也要躺上一个来月。”她顿了顿，才道：“说是扫雪的丫头不当心......偏偏这日扫雪，是二奶奶那头带来的几个丫头在做。二奶奶当场就发作了，打了那丫头二十板子，说等过两日发卖出去。”

　　王氏本就小心翼翼，生怕管家不力落了话柄，结果还是出了事，一怒之下自然要重重的罚，免得纪老爷和夫人回来后怪罪于她。

　　顾瑜进了屋，满屋子都是药味。王氏坐在堂中，不停的用手帕擦着眼角，见她进来，连忙道：“顾娘子，雯姐儿在里头呢，你素来跟她要好的，快去看看她吧。”

　　纪令雯倒是比顾瑜想象中好很多，脸色并不难看，只是一条腿包得严严实实，卧在榻上，让丫头伺候着喝药。顾琼坐在一侧陪她。

　　看那架势，顾瑜先撑不住笑了：“这倒是现成了，我那里还有许多孙太医开的药房和康复要领，这就都叫宝珠拿来。”

　　纪令雯埋怨道：“你还来笑话我，这真是太疼了，我可算是知道，你之前受了多少罪。”

　　顾瑜在小杌子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看着还好，我瞅着二婶婶在外头抹眼泪，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纪令雯不以为然：“你知道的，二婶婶向来如此，大夫来说我得躺上一阵子，二婶婶听了哭成泪人，差点背过气去，把大夫都吓到了。”

　　顾琼也道：“那扫雪的丫头，据说二婶婶动了家法，打的颇重。”

　　纪令雯皱了皱眉：“这快过年的......香苗，你等下去看看，拿点药去，别打出个好歹来。”

　　没想到，才到了第二日，丫头就慌忙进来禀告，说昨天那个被责罚的扫雪丫头，名字叫春儿的，夜里高烧，早上同屋的人才发现她没了。

　　如此，家里乱成一片。纪家是慈善人家，从未有打杀奴仆之事发生，平日里就算有犯了大错的奴仆，也是发卖了事。王氏害怕起来，给了那丫头家人一大笔钱不说，又让人妥善安葬，这才算压下来。

　　江南地区，尚自飘着细细雪絮。整个京城，却已下了好几场大雪，城郊的几处老房子均被雪压塌了，工部派了官员前去查访，据说更北的几个县，情况更糟糕。

　　这日朝会上，圣上颁下圣谕，犹如一道惊雷，将整个朝堂炸的沸腾起来。

　　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均封王衔，出宫建府。

　　三皇子朱晗封为肃王，四皇子朱曦封为宁王，五皇子朱映封为睿王。

　　因近日京师附近大雪，压垮房屋者甚多，令肃王协同工部，妥善安置灾民，重建民居。

　　兖州出了一桩灭门惨案，凶手至今未曾归案，当地人心惶惶，令宁王协同刑部，去往兖州调查取证。

　　北方塔齐国今日有使节抵京，与朝廷商议互开边境市场之事，令睿王协同鸿胪寺和礼部，主持商谈事务。

　　如此，三位皇子均有机会在朝堂事务上一展拳脚，圣上也是变相告诉众臣工，短期内不会再立太子，而诸皇子，都有可能问鼎大位。

　　当日朝堂上的另一桩大事，是圣上已经准许了枢密使徐殊正致仕的请求，就此，枢密院正使和副使均已空缺。枢密院正使为正二品大员，与兵部共理天下兵马事，乃是重中之重。

　　虽然圣上尚未指定接任人选，但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近日接手神武军的西北都督周云旃，他正值盛年，军功卓著，并非没有可能。

　　只是，原配江氏离世后，周云旃续娶了徐殊正的侄女徐氏，这些年来夫妻不睦。徐殊正如今致仕，未必肯举荐他。

　　这个令人议论纷纷的位置，出人意料的，仅仅在三日后就有了结果。圣上谕令，正使之位暂缺，副使由西北都督周云旃代任。

　　这个结果，既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毕竟，西北都督已经是正二品，而副使仅为从二品，只说代任，也说得过去。圣上额外将犯了事的裕安侯府的大宅赐给周云旃，作为他在京城的宅邸。

　　这日傍晚，周云旃回了一趟燕国公府。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回来，国公府，还像他记忆中一样巍峨开阔。

　　兄弟两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此刻静静地坐在轩中喝茶，轩外雪没停，飘飘撒撒，小小的湖面，完全结成冰，像一块透亮的水晶。

　　周云旗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他比周云旃大上许多，在京西南路经略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做了十年，去年刚刚调入京城，入了中书省。看着眼前弟弟的眉眼，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他微微叹息道：“作为长兄，我也应当对都督说一声恭贺才是。”

　　周云旃淡淡道：“不必。”他随手撂下茶盏道：“我此次归家，只为拜祭父母，搬迁家眷。其他的，大哥无需多说了。”
　　周云旗喃喃：“可我们毕竟是兄弟......母亲去世后，父亲心里痛苦，他并不是有意要冷待你......”

　　按照宗法，老燕国公去世后，兄弟两个便应分家。只是周云旗外任京西，周云旃更是常年驻守在太原和燕州，唯一的妹妹也早早远嫁，家务事一直拖着没办。

　　周云旃并不接大哥的话，他看向眼前的湖面，突然想起，江沅刚嫁进来的时候很喜欢这里，特意令人种了许多芦花，还放养了几只毛色极漂亮的野鸭子，说这才有野趣。

　　只是，他们没住多久，就去往两浙路外任了，再也没有回来住过。

　　周云旗望着二弟，他一口气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云旃，周家人丁凋敝，到了这一辈，只得我们兄弟二人。我深知我在才智手段上，远不如你，更不要说上马打仗，安定国境之功。我只不过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分，才得了燕国公的爵位，我愿上书陛下，放弃爵位。但你应当回家来，燕国公府才是你的家。”

　　周云旃静静等他说完，才开口道：“大哥，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爵位。”他站起身，走了出去：“我会尽快让家眷搬离国公府。”

　　周云旃沿着游廊，走进西院，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即使最近十来年，住在这里的日子不过寥寥，仍旧是熟悉无比，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前几日周云旃已经传信回来，要求徐氏收整行李。西院里的廊下，整整齐齐放着数百樟木箱。

　　徐氏匆匆迎了出来，身上穿着满绣花草纹的石青长衣，下头露出熟紫色撒花裙，一头乌发梳的光亮，她恭恭敬敬行了礼，将周云旃迎了进去。正屋里，几个妾室衣着鲜亮，齐齐站起身来，娇声问安。

　　这些年，徐妙云早已习惯了，早几年她也哭过闹过，现在已经完全平静的接受现实，那就是夫君完全不在意自己。她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一心只放在主持家务，教养独子上。

　　周云旃坐定后，只吩咐几句，让他们务必在年前收拾好，搬到新宅去。

　　徐氏恭敬应下，她迟疑片刻，还是问道：“老爷，妾身本不该多嘴，只是听说，外头那个已经有了身孕，是否接到新宅内安置，由妾身好生照料？总不好让老爷的骨血流落在外。”

　　周云旃子嗣不丰，原配江氏未有所出，徐氏倒是有个嫡子周檩，不知是不是随了母亲，颇有些病弱。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庶女。

　　周云旃看了她一眼，才道：“此事无需夫人多操劳，不用将她挪进来。”

　　徐氏听了，诺诺应是。

　　到了夜里，丫鬟来帮徐氏梳洗。徐妙云一边轻轻摘下耳上的珍珠坠子，一边问道：“老爷去哪房安歇了？”

　　嬷嬷躬身回道：“老爷没去妾室那里，自己在书房里歇下了，刚刚小厮来报，已吹灯了。 ”

　　徐妙云松了口气。

　　周云旃这些年军功卓著，一升再升，父亲和伯父也从欣赏到忌惮，甚至到惧怕。成亲十载，她再清楚不过，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她所求的，只有子嗣。只要周云旃唯一的儿子，是她所出，那她就无需畏惧。至于外室，身份低微，即使生下儿子也不会撼动什么。

　　她咳嗽几声，又微微喘了起来，脸颊上立马泛起潮红，丫头连忙过来捶背，端过药来。徐妙云大口饮下药汤，慢慢平复了喘息，她心下苦笑，如今只求自己这病弱的身子能好些，撑到檩儿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