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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下山 ...

  •   “綦阁主,还是我来说吧。”

      周白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是冷汗被风吹过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灵体严重受损所带来的优势。他行动轻便,灵体又不会带来任何感知,在做这种事情的领域里,简直就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

      再拖下去属实是没必要,我轻轻冲正望着我的綦北星点了点头,后者缓缓转过身,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向门口迈步走去。

      门敞开的时候,我还是隐约嗅到了一点花香。

      香味很淡,飘在空中转瞬即逝,但我还是闻得出,那是七里香的香味。

      原来这就是周白的灵体。

      在我还未想通方才的问题时,周白已经阔步走进来。

      “一槿兄,失礼了。”

      “哪里。”

      还失礼呢,你说的东西总不会比你瞒着我干这一堆惊天动地的事儿更失礼了,我心中默骂。

      知小礼而无大义,你还真适合去隔壁待着。

      “先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不过,我只是不愿将一槿兄凭空拉进这场腥风血雨之中。”

      “不必再犹豫了,请直说吧,你们口中,那细柳派现存掌门,究竟是谁?”

      看见连周白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直觉告诉我,肯定是个大人物。

      “是乃郑柳将军。”

      我还加载了一会儿,才想起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什么时候。

      不想不要紧,一想更恐怖了。

      “是舜王麾下大将郑柳?!”

      周白颔首,是肯定我的答案。

      我天,要是这样的话,那先前周白说的,郑云峰所说的话,其实早就在暗示我了。

      “可……他不是也在舜王一案当中被杀了吗?”

      “是假死。他现在还潜藏在京中,等待时机。”

      他是假死,但京中他人应当不知,那米熳和郑云峰是……

      不,照这个逻辑,米熳应当真的是被保护出来的,那么,郑云峰……

      一瞬间,我想通了很多事。

      “所以,郑云峰说是陪同米熳而来,其实是人质?”

      “必要时,可以一用。”

      “可,孩子是无辜的。”

      “京中百姓,乃至天下百姓,都是无辜的。”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在我面前,这道亘古难题又出现了。

      困顿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的电车难题来到我的面前,我像个莫名其妙被人拿枪逼到驾驶舱的乘客,本身就是赶鸭子上架,还得背个怎么选都是错的锅。

      造孽啊。

      我试着看向綦北星,但他只将眼神错开,竟不敢同我对视。

      这就是他们一直瞒着我的真相。这就是他们一直瞒着我的、整个天下的不幸。

      “所以,你无名阁中那么多孩子,难道都是为此?”

      “不是!”

      綦北星被这话激得浑身一抖。他终于将视线艰难地转回来,我看见他满眼都是矛盾与悲悯。

      那双一向淡如水的眼眸,第一次盈满如此炙热的情感。

      “那些孩子,除了熳儿和峰儿,其他都确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与此事没有半点儿关系。真的要下山,我会留下结界,竭力护他们周全。”

      虽然綦北星这样子颇招人怜爱,但我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我试着感知大侠李一槿对此的态度。

      嗯,至少不像刚开始那么气愤了。

      孩子虽然易怒但好哄,也不失为一种优点。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日子已经过成这个样子了,再不乐观点儿我真的会疯的。

      “那么白兄呢,你的受伤,可也是先前所说那般?”

      “是的,无半句假话。至于我带上来的信,起初确只是机缘巧合。是由于我们先前便熟识,綦阁主才同意我给家中写信,于是留下了交流。”

      “所以,是你主动把綦阁主拉下水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是我将凡间的消息告诉了綦阁主,他才冒险下凡,赶在官府前几个时辰,险将熳儿和峰儿带回。至于之后的信,我也曾劝綦阁主专心修仙、不必过问凡间事,但他执意不肯。”

      这倒不是綦北星的风格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是我出租屋里那个咋咋呼呼的綦北星多年以来的惯性。被他人的状况扰乱了计划,对我认识的綦北星而言虽然也很常见,但并不是像他们现在所说的这样、甘愿为天下苍生,主动入世的情况。

      “入世可不是修行之人的态度,綦阁主。”

      “我知道。”

      “你们修仙之人,不都讲究斩断同这凡间的缘吗?”

      “我知道。”

      “若是如此留恋这凡间,对你修仙,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还会有反作用吧?”

      “我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执意救世人?你也知道,世人未必会记你的好,他们只会在以后、冲着你的泥像祈祷却没有凑效时,骂你千千万万句无用。”

      “可是,要是没有这千千万万个带着最凡俗的愿望来拜我的人,我成了仙,又有什么用?”

      “綦阁主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无论这世界的权如何争斗,人是不会消失的。而当你成了仙,总会有人来拜你。不是这一群人,也会是下一群人。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

      “成仙,难道不是本就为了世人?”

      我觉得綦北星好像学得有点儿杂了,这特么的不是儒家的论调吗。

      他们修仙的,不应该把老庄思想奉为圭臬吗!

      庄子费了多大劲整回来的个人主义,你愣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当然,没有说这个观念不对的意思。

      就像我现在深呼吸几次,想试着给綦北星这逻辑找出个反驳的理由,但每次都是话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没办法,任何理由,在世人面前,都显得单薄。

      他不说什么,只是就这样望着我,带着满眼的坚定和单纯。

      挺傻的。

      就像我那个认识了许多年的綦北星一样。

      明明做的一切都弊大于利,明明对他自己而言并不是最有利的选择,明明这一切到头来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却始终坚持要这么做。

      綦北星活得太单纯,除了梦想和一腔热血,他的生活,似乎就没有别的支柱了。

      我有时怕他。怕他的明媚,好像更怕他的信念太单一,一旦折断,就是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不愿意用我们共同的梦想来pua我的室友,但,面对这个刚相识没多久的、已经修成半个神仙的綦北星,我还想尽我所有的力,让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也许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好;也许他们只会觉得在这场政变当中,你也是凶手;也许失败了,他们不会想到一切的因果,却会反过头来骂你没有出力、骂你太弱,那你呢,你真的心甘情愿?”

      “我情愿。”

      那么斩钉截铁。

      我在綦北星炽热的目光中移开视线,望向一旁的周白。

      “綦阁主意已决,一槿兄,不要再劝了。”

      我知道周白是为了綦北星好,但强烈的悲伤还是涌上我的心头。

      “你们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对吗?”

      “是满京城的细柳派党羽,是趁机相争的皇子,是一心炼丹修仙求长生不老的皇上,是在这场纷争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流民。我知道。”

      “假如贸然率兵,或者率武林中侠肝义胆之人前往京城镇压祸乱,你可知,很有可能会被心怀叵测之人,污蔑为谋反之徒、祸及九族?”

      “我知道。”

      窗外很静,风也不在动。

      他们在看我。

      沉默震耳欲聋,我甚至能感受出綦北星目光中那躲藏在恳求和坚定后面的一丝丝像幼儿似的希望和请求。

      房间里太静了,我甚至能听到我的心跳,和大侠李一槿的心跳。它们难得地进入了同频,快,强,震得我耳膜发痛。

      我已经放弃了在这个世界一切大事的最终决定权。就像前面的两个平行时空一样,我开始觉得,这一切,是时候交还给那个本该承受的人了。

      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我终于听见他说:

      “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

      *

      “所以,你对綦阁主到底是什么想法?”

      去京城的路很长,长到我忍不住怀疑一切是不是在我们赶到之前就会提前结束。

      尽管周白吩咐家中在沿途备好了中途换用的马匹,但,这交通方式毕竟还是太过古早,而无名阁所栖身的山林也算得上偏远。

      我粗略用我这现代理科生的大脑算了算,根据目前的速度来算,即使我们昼夜不息,赶到京城也还需要三天三夜。

      好漫长。

      路上的景象起初还称得上美丽,但从进入城中,一切就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遍地是忙着迁徙的人们,大人们怀里抱着孩子,孩子们怀里抱着行李,满脸是惊慌,似乎都不知前路几何,有些甚至连躲避马蹄的本能都没有显现,还是我们几人拉慢了马蹄,这才没有发生灾祸。

      头一次见这么慌乱、无助的场景,我莫名的心慌。

      越是心慌,越想找个人聊聊天,转移注意力。

      太无聊了,大侠李一槿又还自己别扭着,不愿意跟綦北星聊天,连对方极其少见地主动挑起话题都回应得不冷不热。我又不能随便打乱这个时空的关系结构,不得已,只能天天跟脑海里那三个自己聊天,聊得我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精神分裂了。

      歌手李一槿时而有动静时而没动静,方士李一槿解释说,他在自己的时空中还有事要做,所以上线时间比较随机。

      “那你呢,你很闲吗?”

      “是很闲啊。”

      “很闲?你们那个时空,现在到底是在一条什么时间线上啊?”

      “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死了啊,寿终正寝。”

      虽然说得义正词严,但根据我和方士李一槿之前那几个月朝夕相处磨练出的默契,我还是能毫无根据地判断出,他在扯淡。

      但你永远没法让一个脸不红心不跳扯淡的人说真话,就像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行吧。

      看来这是另一个未解之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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