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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礼拜 ...

  •   黑色的器械,深灰色的地板,惨白的墙壁。

      窗外雾蒙蒙一片,健身房仿佛一件不通风的黑暗小泥屋。江浔从动感单车上下来,黏滞的视线仍然在她后背。

      她的动作僵硬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什么被重赏擒拿的罪犯,用不着对罗轾的视线感到不自在。

      心跳是有些过速,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痕痒,敏.感的颈后肌肤最甚。但她有充足的理由解释这一切,因为她刚刚才运动完,连额发的汗水都没来得及擦干。

      江浔在淋浴间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出来后直奔储物柜,余光看见罗轾这时也进了更衣室,那道窥视的目光不复存在。

      推开门,高大英俊的英国男人靠墙而立,双手交叠在胸前。全身黑衣衬得他的发色带了些金属的光泽,纯正而没有一丝杂色,薄薄两片的嘴唇在看见来人后微微弯起,在脸颊处挤出一个浅浅的括弧。

      他先斩后奏地来到健身房外等她。

      尽管见面是容易的事情,尽管运动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同一个国家之间的选手往往有更强的团体意识和归属感,尽管他们和所有互相扶助的伙伴一样亲密无间。

      尽管如此,他依旧想和她常常见面。

      有时候他会想起半年前在瓦伦西亚收到的那条消息,那是第一次,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想来看他的比赛,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内部票送给了她。顺理成章地,他们时隔几年重逢了,她一如既往地漂亮、睿智,眼睛里充满野心。

      她会同他讲不可能同别人讲的话:很想快点打大满贯,存款不够买房子,很想拼命训练但教练不让。

      她也会对他笑,他知道她不是爱笑的人,因此无论这笑真假与否都令他感激涕零。

      安迪-格林稍稍往玻璃门开合的方向抬眼,就看见了他正在等待的人。

      很巧的是,江浔也穿着一身黑,连脚踝处露出的袜子边缘都是黑色的,只有运动鞋是白色,牢牢地抓住观察者的视觉中心。

      她的发端还是湿漉漉的,但没有滴水了,刘海则接近全干,有被往两侧梳过的痕迹,零散的几根飘在额前。

      视线转移到她的锁骨处,细细一条的金色项链,图片前几天还上过热门搜索。

      “嗨。”江浔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边,边打招呼边说,“你怎么来了?”

      他一低头就看见那条项链的款式,很普通的女款,形状做成一只振翅的蝴蝶。安迪又看了看她衣服上的品牌logo,和他的一模一样,他们站在一起,倒像在穿情侣装。

      “希瑟告诉我你答应了。”

      安迪从墙边直起身来,垂下的手臂擦过江浔衣袖的布料。

      他没有想到希瑟会帮他问,或许是出于好心。他和江浔谈过恋爱的事情知情者不多,希瑟是一个;对他们复合看好的支持者也不多,希瑟还是一个。

      与好消息同时到来的,是一阵惶恐。

      喜悦到超出身体本身接受限度的惶恐。

      江浔眨眨眼,意会到他的意思,声音轻盈:“我还没和教练说呢。”

      “但你答应了,不是么?”安迪含着笑示意她,“你得先和我联络感情。”

      江浔听着他的话笑起来,他同时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淡淡的、却甜得发腻的橙花气味,裹挟着一点点香精。

      是他在百货商店绝对不会买的那种类型。

      安迪却觉得很舒服,上瘾般的舒服。

      很快,他的嗅觉又被另一股霸道的薄荷味道冲撞着,毫无章法地和甜美的花香混合在一起。

      注意力回归的同时,他跟一双黑色的眼睛对视了。

      他们身高相近,刚好可以不偏不倚地平视。安迪看见那双眼不是纯黑色的,而是很深很深的棕褐色,瞳孔紧缩,里面流动着强烈的占有欲和领地意识,散发着危险的警告意味。

      他忽而讽刺地觉得罗轾和江浔也算是般配,他们没有表情的那副冷淡模样如出一辙。

      江浔抬头和来人对视的瞬间,腰间也被一只滚烫的大手钳制,她轻轻松松就被带进一个怀里,甚至来不及反抗。

      等她反应过来时,安迪的眼底清楚地倒映出她某一刻面露惊慌的模样。

      “……”

      即使在艰难险阻中,钟摆仍来回摆动。

      江浔难耐地皱了皱眉。

      她感到罗轾的体温很高,将她的腰际几乎烫伤,他看着她的表情是带着作弄意味的宠溺,好像故意要让她在安迪面前难堪,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当他注视安迪时,紧扣得发白的指节和绷紧的下颌似乎进行着稚嫩可笑的耀武扬威,他从容地做着毛头小子才会做的挑衅举止。

      安迪的目光很冷,比伦敦的倒春寒更让容易她颤抖,尽管他的唇角还是勾起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让此时的安迪看上去非常古怪,如同陷入了极不稳定的两种人格之间摇摆不定。

      他并没有失礼地打量她,无论是她发白的脸颊还是被泛白宽大指节显得更瘦削的腰。他从始至终注视着引战者,理性而克制地。

      江浔不合时宜地记起教堂里的燃香,记起被教育要摆出来的稳重端庄。

      她摇了摇头。

      一边是离经叛道、不服管教的猛兽。

      另一边是谦逊温和、克己复礼的绅士。

      他们要是在这里打起来……她还是最好快点逃跑吧。

      正当三人僵持时,他们身边飞快地走过一个女生。江浔和她对视了一秒,想起在资格赛签表中见过这张俄罗斯裔的脸,好像,好像叫达利亚。

      达利亚的灰眼睛里盛满了惊讶,似乎在诧异2024年上演的电影《挑战者》居然会真的照进现实。

      江浔唇角抽搐,掰开罗轾的手。

      还好这是球员活动区,任何摄影都是不被允许的,她不用担惊受怕。

      江浔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她想起上一次这样做是在瓦伦西亚体育馆的大堂。

      “我晚上有比赛。”她笑得很假,话倒是真的。她才收到最新消息,说迈阿密晚上要停雨,她的比赛被安排在没有观众、气温最低、容易犯困的夜间十点开始。

      “等我什么时候输掉我们再谈,或许可以一起喝个下午茶,好么?”

      她开了个不幽默的玩笑,就拎着水杯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逃掉了。

      -

      夜间十点,江浔准时进入布奇-巴克霍尔兹球场,看台上观众少得可怜,她的包厢除了两位教练以外,坐着安迪。

      还有罗轾。

      也不对,罗轾不在她的包厢,而是在更高的看台座位上,正对着球场上的球员休息区。他独自一人,一身白衣在空寥寥一片的座椅上格外显眼,她一走上场就看见了他。

      十点,应该是大部分球员的休息时间,也是自由活动时间。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看她比赛’这项活动。

      投入到比分中的江浔也管不上观众如何,只想着快点速战速决好回去休息,最好是赢,输也无所谓了。

      她打到了第三轮,连赢两位TOP50,赚到很多积分和奖金,早就完成了最初的目标。

      一个半小时后,江浔用一个干脆利落的平击制胜分终结比赛,伴随胜利的是翻倍的奖金。她收拾球包等采访时拿手机出来算了算,应该够她在蒙特卡洛买房。

      位于摩纳哥公国的蒙特卡洛是江浔梦寐以求的住址,城市宜居,网球设施齐全,税收政策优惠,并且那边住着很多同行。

      赛后采访结束,江浔沿着球员通道出场时,收到洛伦佐奇怪的信息,他说团队在酒店等她。她原本在心里怪罪洛伦佐偷懒。

      一直到她看见通道深处站着的两个人。

      OK,感谢洛伦佐给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江浔故作自然地跟身边经过的工作人员点头问好,手指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外套下摆,自动切换成社交会场上的淑女嗓音,距离感很足地说:

      “真抱歉,英式下午茶要推后两天了。”

      安迪的口音非常纯正,语调温和,渗出暖意:“祝贺你。”

      罗轾没有说话。

      江浔便只和安迪说话:“谢谢你来看。我等下还有发布会,要到很晚,你先回去吧。”

      “不用担心我。”她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

      罗轾就这样目送着江浔送他的假想敌离开。

      时针在静默间缓慢指向十二。

      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球场工作人员很少,大多坚守在工作岗位,球员通道在安迪离开后重新恢复空旷和安静。江浔有些困,也有些累,往墙上一靠,睫毛轻轻眨动着。

      她的手指仍没有从衣服下摆移开。

      “为什么?”

      当他的神情埋藏在她恰好无法窥探的阴影中时,就像深藏在墓穴的木乃伊埋藏在浓郁的黑暗里,声音蒙上一层颗粒感,寸寸碾过她的耳廓。

      江浔大方地弯了弯唇:“什么为什么?”

      罗轾仿佛像提前灌了一大杯白兰地,口吻带着令人生惧的偏执。

      “为什么是安迪-格林?”

      “为什么总是对他有所偏袒,为什么第一选择永远是他?”

      江浔眼前出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汽船鸣笛,秃鹰盘旋,她一个人被抛弃在岸上,什么都抓不紧,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她心口猛地一抽,竟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以为是秃鹰在撕扯她的腐肉。

      “你能接受他坐在你的包厢,接受被拍到和他一起。但不接受我。这是为什么?”

      “我应该选择你吗?”她听见自己这样问,然后麻木地解释,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话,“安迪是我的朋友。”

      “是的,他是你的朋友。”罗轾也重复她的话,“我不是?”

      江浔顿时哑口无言。她又想起了初次见面的那个楼梯口,罗轾疏冷的、生人勿近的目光。

      “是你先说保密。”她从往事找回了底气,摆出一条条证据回击,“你被抢了块表的事要保密,和你相识这件事也要保密,我们在伦敦共同度过的那一周也要保密。”

      “因为你是高贵的青少年温网冠军,而我是个只配给你递毛巾递水的球童。”

      所以,都是他的错。

      是他先站在制高点上俯瞰她。

      “安迪不会对我心生鄙夷,从来都不会。你问我为什么不选择你,这就是原因。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

      说完这句话,江浔的背后已全是冷汗。

      她勇敢地对罗轾掏心掏肺,不留情面地指责他。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万一接下来他奚落她,或者恼羞成怒地辱骂她,她应该怎么办?

      罗轾的眉头深深锁起,宽阔壮实的肩膀摇摇欲坠。

      他的嗓子像是被炽热的火焰烘干,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艰难无比:“误会。”

      如同在对神父忏悔,卑微祈求天主的原谅,他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我不对,我不好。”

      “江浔,这是个误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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