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桥》清塘虾

30、鸾凤和鸣

　　青鸾身体变为实质后，甚至还拥有了一些法力，可以让自己在人形和鸾鸟间自由变换。凤凰也可以，但他那一身红金毛色太过惹眼，一旦被人间瞧见总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有人甚至想一举捉到这只鸟当作祥瑞献给君王。
　　凤凰不愿伤了普通百姓的性命，只能变幻为人与青鸾隐居。
　　青鸾到是时常以鸾鸟形态在密林里穿行，引得各种鸟雀追随在他身后。可青鸾从不为任何鸟雀停留驻足，无论那些鸟雀毛色如何漂亮，叫声如何婉转。
　　凤凰很奇怪，便问他是否还对人间的妻子妻室念念不忘，还大方的说，“若真想她们就去地府找，我不信阎王敢跟我对着干！”
　　青鸾却总是笑着摇头说“不必。”
　　说得次数多了，青鸾就反问凤凰，“你呢？你若以原身出现，这些鸟雀怎么会追着我？”
　　凤凰不回答，干脆原地变身。
　　那华丽的羽毛，灿烂的颜色，林中绿色映衬下，像另一个太阳般耀眼。
　　然而奇怪的是，所有围绕或偷窥的鸟雀全部一哄而散，像是遇到极大危险一般。
　　“为何会这样？”青鸾好奇的问。
　　“因为他们知道，我与他们不同，天生的趋吉避凶本性而已。”凤凰舒展双翅拍打了两下。这回，连地下藏着的虫鼠都跑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们认为我是凡鸟，所以才跟着我吗？”青鸾也变身。
　　凤凰对天长鸣两声才回答，“它们当然知道你不是凡鸟，但他们总是认为自己会是幸运的，会被眷顾的，所以才围着你搔首弄姿。而你呢，虽不留恋，却从未驱赶他们，这让它们更觉得自己会有机会。”凤凰收了双翅变回人形继续道，“老实说，我也一直以为你是想从他们之中挑出一只与自己相伴的。”
　　青鸾呆了一瞬，苦笑着摇头道，“我深知自己与它们不同，又何必造这业障？”
　　变回人形，青鸾又问，“既然同样不是凡鸟，它们为何会躲你却不躲我？”
　　凤凰哈哈大笑，“因为你身上的神性不像我，那么有侵略性。这一点，人类也相同。碰上相对不凡的，他们喜欢，追捧，超越，破坏，以证明自己配得上前者，或者强于前者。但当碰上神一样的，他们便避之不及，他们只希望受到庇护。他们会祈求，但仅限于祈求，他们不会爱上你，不想拥有你，甚至只想听到你的坏消息。他们会把自己遇上的坏事归咎于你，当然，当他们向你祈求而未满足时，又会埋怨你，怪罪你。”
　　青鸾默默点了点头。
　　“而且，人比之鸟雀还要更差，他们贪心，得陇望蜀，他们不懂付出，若要付出必先有回报才行，他们不自律，忘性永远比记性大，为了利益愿意放下一切。我不喜欢人间，所以我也不懂你为何会如此留恋这个地方。”凤凰认真的看着青鸾。
　　青鸾笑了，“神性也没好到哪去，登仙殿里的上仙也是一般的。”
　　凤凰耸耸肩，“这到是，这就是我也讨厌天界一切的原因。”
　　青鸾看着远处道，“所以，三界里，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也没有一处是不同的。不是吗？”
　　凤凰皱着眉看他，“那你一定选择这里，总也有些许原因与别处不同吧？”
　　“与我一同去看吧！”
　　青鸾重新变回鸾鸟，直冲云霄飞了起来。
　　他们飞过重山，飞过江河，飞过冰原，飞过大海。
　　他们路过镇市，看到素不相识的人自马蹄下救出小孩。
　　他们路过丛林，看到兔子与鹰相斗，只为救下自己的崽子。
　　他们路过旷野，看到对战的两军混战，年老的士兵面对年幼的敌军不忍下杀手。
　　他们路过荒山，看到失了崽子的母兽养育着人类的幼仔。
　　“你懂了吗？”他问凤凰。
　　凤凰皱着眉思索。
　　“那我们继续去看吧！”青鸾继续飞。
　　学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农田里，遍布弯着腰挥着锄的农人正在耕做。
　　商铺里，四处奔走的伙计热情的招呼客人。
　　一户普通的人家，女人塞好孩子的襁褓，拿起手边的针线，为丈夫织补一条勾破的袖子。
　　“你现在懂了吗？”他又问凤凰。
　　凤凰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就是他们平常的生活吗？你让我看什么？”
　　青鸾停下来，看着他认真道，“这就是我停留的原因，普通的生活。”
　　再次回到那片静谧的丛林时，凤凰终于忍不住，再次问，“所以，你喜欢的，就是这些普通平凡的生活？！”
　　青鸾看着他笑了，笑得很真诚。
　　“自从出生，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凡，不但殊于所有鸟雀，更是比万物都更具灵性，我天生便不属于这平凡的人世，我应该成仙，成上仙，变成可以驾驭一切凡间世人的谪仙。于是我一心修炼，使自己更强，更好，更优秀。修成仙后我也并不满足，区区小仙，无足轻重，我要过凤凰桥，进登仙殿，我要收集最多的功德，谁也不能小觑我。”
　　青鸾抿抿嘴，声音很干，“我也做到了。”
　　“可真的做到时，我却只感到痛苦。”
　　凤凰看着，从他的声音里也听出了痛苦。
　　“他们一个个死在我眼前，每死一人，我的心便被割掉一块，整日整夜的痛。我一直说服自己，待我回到登仙殿，我便会忘却人间一切，待我重新成为上仙，我便又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为了成为那样的神，什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所以，那些人的死，都是我迈上天庭的台阶。只要我进入登仙殿，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并不是那样……”青鸾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再次睁开眼睛，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氤氲着浓浓水雾。
　　“我开始回想，开始质问自己，我为何要一心往上爬，为何可以不顾一切，为何可以让任何人任何事都成为我的台阶。只是好胜心吗？只是因为天界比人界更好吗？不，都不是，是我太自私，太贪心。我也曾与你一样，觉得人间生活无非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从来不觉得他是如此珍贵，真心是如此难得。
　　“再后来彩幕和田哞向天官告发我，我突然想到，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我重回人间，以平凡世人的身体弥补自己曾错过的一切。于是，我真的有了第二次机会。”
　　青鸾放缓了语气，脸上表情也温柔了起来。
　　“这一次，我真实体验到我想拥有的东西，那就是世人的普通生活。穿衣吃饭，读书习字，娶妻生子，经商做官……”他微微勾唇，面上也带着三分笑意，“还有情，各种各样的情，友情，爱情，亲情，我自己的，其他人的。那样真挚的情，在天界里是没有的。”
　　凤凰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确实，天界里只有无情，人间情意在修仙者看来，是负累，是约束，更不要说甚至会影响修仙进程。
　　“凡人自私，甚至有人认为他们‘生来本恶’，我也曾这样认为。但当我看到他们愿意原谅私下谋划杀死自己的亲人时，当我看到他们为了赢得战争主动感染自己患上不治之症时，当我看到他们奋力营救同僚不顾自身安危时，我的想法开始一点点改变。他们不是生来就恶的，也不是全部自私自利的。尤其是我的两位夫人。”
　　说到这里，青鸾完全笑了，是眉开眼笑的那种笑。
　　“第一世，琉璃为自己的地位，儿子的地位，拼命争抢我的宠爱，得到宠爱又想要身份体面，才纵容奕儿去害端儿。结果不但害了婉儿，就连奕儿端儿的性命也都赔上。可第二世，我平等对待她们每个人，琉璃不但与婉儿亲如姐妹，我甚至还多了柔儿墉儿两个孩子。你瞧，多不一样啊，我的不同方式，会使同一个人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凤凰啊，你不是看见了么？不但她们两人与我情深似海，就连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也都记得受过我的恩惠，他们不是都跪在那么？不是都来送梧桐枝么？”
　　青鸾化身为鸾鸟，在空中慢慢盘旋起来。
　　“可见，害人的是过分的欲望，当权者的不作为，和事事计较不肯无所求付出的心。”青鸾低头看着地上的凤凰，“我不能再去找那些认识我知道我的朋友和亲人，因为我始终会有与他们分离的一天，那样的分离对他们太残忍，对我也太残忍。经过一轮转世，他们已迎向新生，早已不知我是谁，我就更不该去打扰。但没关系，这不妨碍我想着他们，想着以前过过的平凡生活。所以，我总是在人界徘徊，看不够这里的一切，哪怕是万物生灵，哪怕是一花一木。”
　　地上站着的凤凰似是听得痴了，一动也不动。
　　青鸾飞回，双爪站在凤凰肩头，低头用自己的喙去啄凤凰那金红的头发。
　　“怎么了？为什么呆住了？”青鸾问。
　　凤凰抬头看他，笑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深情，而且如此……”凤凰咂咂嘴，“如此……深刻……”
　　不等他继续说，青鸾又低头啄他头发了。
　　凤凰伸手拨了拨被他弄乱的头发道，“好了，虽然你说的我只赞同一部分，也许是你太过理想，也许是我偏见太深，但这并不妨碍你我相陪。”凤凰的黑眼珠灼灼的盯着青鸾，“你会陪着我的，对吧？”
　　青鸾扑扇了几下翅膀，继续低下头啄凤凰的头发，“我当然会陪着你，上次就说过了！”

　　从此，世人总能见到一只火红发金的大鸟，身旁总跟着飞一只银绿长羽的大鸟。两鸟相伴相生，啾鸣不断，不离不弃。几个朝代下来，几任国君甚至亲见。有人甚至传言，能亲眼见到他们的人，此生都会幸福美满。
　　因为，那是鸾凤和鸣，一凤一凰实为夫妻。
　　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其实是一对父子，天地人三界中，最孤单的父子，彼此唯一的相伴，也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享受一切，回避一切，看得透一切，也放得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