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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姜晖1 ...

  •   【楔子】
      细雨如织,借着柔和细腻的夏风,不动声色地穿梭大街小巷,朦朦胧地爱抚着青石板路,柔夷玉指弄清弦,悄然地让坠入旖旎乡的城市褪去一层浮华颜色。
      听雨亦是听予,听予者,听语也。
      真应该感谢这座城市的雨哟!听雨轩里的客人们,乘着一场场遥远年代的风雨而来,在雨停之时回去,述说着独属于他们的故事。
      杨桃和魏凌霄待在这听雨轩已经很多年了,他们守护着连接人界与未知世界的通道,还有听雨轩,以及与这里有缘的人们。
      他们听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有的人心愿未了,临终之日又恰逢骤雨将至,他们心有不甘,自不愿堕入轮回,于是请求上神容他了却遗愿。有的人年岁虽少,心甘情愿地忍辱负重,哪怕放弃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有的人生来命途多舛,自身劫数难逃,却将旁人之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
      作为掌管听雨轩的上神,杨桃本该相信世间万物自有其命数,可他不想相信——如此多进入过听雨轩的人们,是否能有一两个逆天改命,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寻回渐行渐远的灵魂?
      听雨亦是听心。
      每当微风卷帘,混沌纠葛般的天际倾泻如墨,杨桃擦拭茶盏,斟上一杯清茶,静静等待着雨中传来的扣门声,那些穿梭在雨中的行客,又将带着怎样的故事行色匆匆呢?
      姜晖1
      韩川忘记这是第几次在听雨轩朱红色的门庭前看见他了,他和几百年前一样,高挑,清瘦,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孤独地行走着。他的身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气质。韩川从未跟他搭过话,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确定不过去看看?”杨桃静坐案前,将沏好的君山银针分入两盏。
      眼前人跌跌撞撞,险些滑倒在雨水里。
      韩川难为地笑了笑,欲言又止。“算了。不了吧…”
      他若是知晓我的存在,也必不会愿意我去干扰他的生活吧。
      韩川退回听雨轩,顺带关上了门。门一关,雨声被隔绝在外,逐渐模糊,那个人的身影也被隔进雨里,看不到了。
      懂你的人不言自明,不懂你的人就算说千遍万遍也不见得理解。
      杨桃是了解韩川的。虽说这么多年过去,韩川总归释怀不了,他在这世上踟蹰百年,又何尝不是一种命数呢?
      “既然不想出去,那就进来喝茶吧。”
      韩川动了动脚,目光仍驻留在窗棂,他的冷静与坦然在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如同外面零星光亮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是啊,早已这么多年过去,将他击垮的依旧是内心深处的那个人啊…
      他被那个人保护的太好了。
      明明他是侍卫,那个人是皇帝,可在这段关系里,从来都是对方在保护他,他也早已习惯了依赖那个人…
      杨桃初遇韩川的时候,也是一个宁静迷蒙的雨天,大概——有六百多年了吧。
      那时候的韩川浑身湿淋淋的,与其说淋了雨,更不如说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儿,阴沉的天气衬得他脸色更加白皙,水珠自额头流过脸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明明年近而立之年,神情却错愕得仿佛走失的孩子。
      杨桃打开门的那一刻,韩川就这么直直地跪在他面前,嘴巴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透过浮生镜,杨桃发现韩川是和另一个人同时投江溺亡的,那个人心愿已了,现在正在去往阴间的路上,而韩川…
      又是一桩孽缘啊…
      “神仙大人,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请您帮帮我、帮帮我!”
      ……
      “神仙大人,我愿意出卖灵魂…死后堕入地狱、哪怕永世不得轮回,请让我见他一面吧…求您了…”
      韩川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说,那些话,可是他在心里藏了一辈子的啊!
      古往今来,痴男怨女,杨桃见过的多了。他们个个都只在乎上辈子的情爱,说些口无遮拦的话,把前世的事带到今生,沉湎过去,荒废现在,消耗未来。
      杨桃也希望这些人里面出现一个例外,只不过时至今日他也没有看到。
      “其实不用付出那么大代价的,”杨桃扶起长跪不起的他,“你是听雨轩的有缘人,我许你在人间驻留一世便是。”
      韩川难以置信,彼时的他早已膝盖酸麻,听到这句话后再次直膝跪了下去,许多感谢的话堵在嘴边,他慌乱而高兴,高兴而感激,杨桃的一席话为他原本黯然的眼睛注入了一束光。
      “不过允许你驻留人间,也是为了让你明白,有些事情自是强求不得的。”
      换而言之,那人与你,有缘无分罢了。
      过了些许时日,杨桃又见到了韩川,只是那天并没有下雨。
      春去秋来,人间数载。
      当韩川如几十年前一样跪在杨桃面前时,他立刻领会了对方的用意。
      杨桃抬首望了一眼天色,天朗气清,没有任何要下雨的意思,可是韩川,一个不该属于这里的人现在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听雨轩,贪婪不知满足。
      “我可以答应你的交易。”杨桃冷冷地说,“用你的灵魂换取十生十世。倘若他有一世爱过你,交易便不做数。”
      “如果没有呢?”
      韩川颤抖着声音。
      “灵魂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韩川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面对所爱之人,自己永远都是那个怯懦的侍从,向来没有任何自信,向来容易依赖于他,如苇草般易被击溃。
      反倒杨桃剑戟般的冷言冷语并没有令他感到些许畏惧。
      “可以、可以。”韩川喉咙干涩,说话间凉气窜进五脏六腑。
      “进内间,我们立誓。”
      是人都会有私心,哪怕已经成了神的人。
      杨桃头回带着一名凡人出入听雨轩内间。半绾的长发落于腰间,如若流云,风吹衣袂,袍色墨白,犹似画中人。
      “你与他缘分已尽,就算再过个十年百年,也不会有结果。”
      “上神的意思是,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是吗?”
      尽管并不是杨桃的职责所在,看到眼前落寞恍惚的韩川,依旧有些于心不忍,“你太执着了。执着的过分。”
      执念太深总不是什么好事。”
      “上神,”韩川咬咬牙,努力挤出几个字,“您知道的。”
      那个人,可是他的一生啊。
      乾坤之间,死生契成。
      韩川,杨桃。
      ……
      “外面的烛台熄了,你去帮我拿进来。”
      平常这些事情都是交给魏凌霄的,可这次杨桃偏偏点了韩川的名。
      “好。”
      韩川与杨桃相识多年,对方的言外之意他又岂会不知。
      “谢谢上神。”韩川一刻没有怠慢,径直走入雨中。
      “人总不该过分执着啊。”
      “叔叔既不赞同,为什么还要帮他?”帘幕内,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轻声质疑。
      杨桃兀自笑了笑,反问少年,“你是觉得我在向着他?”
      “……”
      “叔叔早就说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痴男怨女,他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如果叔叔不是偏向于他,又为什么要准许他在人间驻留这么多年?”
      “我偏向的呀,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罢了。”
      魏凌霄倒也懒得争辩,杨桃就是这样一个好管闲事的家伙,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贬到这听雨轩,从堂堂上神落得这不人不神的样子。
      “凌霄,去把门锁上吧。”
      “他呢?不放他进来?”
      杨桃了然于心地笑笑,细品着最后一口茶汤,许久。
      “他今晚上不会回来了。”
      “叔叔,”魏凌霄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耿直道,“你和他订下了契约,如果这一世他还是没有…”
      “我知道。”杨桃淡然地看向他,再不说一言 。只不过杨桃现在的神情令魏凌霄感到惊惧,如同早已预知到结果般坦然自若。
      魏凌霄还想说些什么,却悔于不知从何开口。
      …还是不要问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
      “轩佑!”大雨中,披着蓝色衬衣的青年穿行在石板小街,手里拎着把没有打开的伞。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身形颀长挺拔,宛若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即使在夜不观色的雨天也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无论相貌还是衣品,这个青年都当属于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你也是真行!电话都他妈关机了!”青年快步穿梭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鞋子被溅上了不少泥点儿。
      虽然心急,可绝不是慌不择路,他的每一步都是有方向的,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应当去哪里才能找到轩佑。
      “澹台轩佑!”
      青年远远看到路灯下的路牙石上半躺着一个人 ,即便视线模糊,他依旧能靠轮廓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真行啊你!”青年习惯性地咒骂,尽管他并不能说出自己是站在怎样的一种立场上去责怪对方。
      ……
      朦胧之中,轩佑看见一座灯火通明的宅院,宅院在烟雨色中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通红的灯笼,在他眼前放大、消亡。
      晦暗的世界里迎面走来一个人,眉目清秀,长发半挽,宛若谪仙下凡。
      尽管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他应该认识,轩佑依旧不曾记得他们在何处遇见过。酒精的劲儿还没过,轩佑目视着他将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紧接着不远处传来左蓝一咒骂的声音,还没等他作出反应,那个人已经隐匿在了黑暗当中。
      “我去!睡真香啊!嗯?谁的衣服?”青年再次替轩佑收拾烂摊子,平素这样,今晚更不例外。
      还是来晚了一步啊…他的世界,根本不需要我吧…
      韩川伸出手,一汪雨水在他手心里打转儿,晶莹剔透的,澄澈之至。如若是晴天,这汪水一定能映出他现在落寞的模样吧!
      韩川任由那雨珠在手心里转了会儿,五指分开,手心里的水就同过路的雨水一样,顺着指缝流走了。
      他也和那个青年一样没有打开雨伞。
      ……
      他已经不止一次独自喝得酩汀大醉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总喜欢在阴雨天撕扯他的皮肉,索性,光彩南路上还有一家安静的酒吧,能够让他暂时麻痹自己,用身体上的痛感去忏悔曾经犯下的错。
      青年把盖在轩佑身上的不知谁留下来的衣服挂在树杈上,那是件价格不菲的长款风衣,青年嘴上不说,心里却多少有些敌意,他将轩佑的一条胳膊搭上肩膀,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单手撑开雨伞,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轩佑,朝街口光亮处去了。
      “你他妈的真能没事找事。”
      路灯的光衬得青年的脸色更加白皙。
      “嗡——嗡——”手机震动的声音如约而至。
      “蓝哥,接上轩哥了没?”
      “…查寝的来了吗?”
      “刚走,我叫韩哥他们躺你们床上充数!”
      “行,我们过会儿就回去了,给我留个门!”
      电话里,舍友宋飞镜还想说点邀功的话,可惜他的嘴没有左蓝一按下挂断键的手快,左蓝一早知这家伙打电话多半是为了邀功,宋飞镜并不怎么看得惯轩佑,可毕竟有左蓝一这个班长在,他也不敢私下里找轩佑的事。靠着左蓝一,他们宿舍成员间的关系也还算得上融洽。
      这条街离学校南门并不远,与学校相比地势有些低洼,因而一到雨天极易存水,平素很少有学生会从南门进出,一来南门附近没有监控,二来南门离宿舍区较远,每次都要经过一段极长的坡路。既然学生不喜欢从南门出入,久而久之,学校也懒得打理,坡路两旁的路灯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坏掉了,尤其是在夜间,一眼望去,是密不透风的黑。
      很多人都有这种错觉:虽然平素抱怨的是学校,痛骂的是学校,然而一旦在外面遇到比较麻烦的事,学校总会给予莫大的安全感,哪怕只是两只脚跨进了校门。
      左蓝一就不会有这种错觉。别人只看到了他身为班长风光的一面,却想不到区区一个学校,里面那些为人处世的道道堪比职场,人心叵测,需要留意的人和事其实更多。
      比如现在,左蓝一和轩佑刚进南门,一场危机已经环伺在他们周围。
      宋飞镜在聊天框里接连发了好几条信息,已经晚上十一点二十了,再不回去宿舍楼就要锁门了。
      终于,在十一点二十九分的时候,左蓝一连拖带拽把轩佑拉进了宿舍。
      “你俩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没事吧?”键盘敲得啪啪响,宋飞镜趁着打游戏的间隙象征性地慰问了一下。
      左蓝一黑着脸,“别打游戏了,你丫过来搭把手。对了,姜晖呢?”
      姜晖是另一位舍友,存在感比较低,平时也只有左蓝一会在意他的去向。
      “在床上吧。”宋飞镜帮轩佑脱下淋湿的外衣,眼睛的余光朝姜晖的床位瞥了一下——嗯?没人?可能出去了吧。对他而言一个闷不做声的舍友肯定比不上游戏重要,游戏已经开了,姜晖爱在哪在哪吧。
      其实每个学校都会存在这样一类人,他们内向腼腆,不愿与人交际,每每迫于无奈和他人交谈,也都是以倾听者的身份旁观别人侃侃而谈,小时候父母颐指,教育他们要无条件听从家长的话,长大一点的时候进了学校,被告诫的依旧是“要听话”,他们即没有出色的外表,也没有傲人的成绩,属于他们的一切是那样普通,甚至平庸。久而久之,他们变得如同空气一样,即便努力按照别人的要求去做了,也照样被无视,照样没人在意,仿佛他们生来就是别人宣泄情绪垃圾的工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空气一旦消失了,所有人都会感觉到。
      唔…
      初夏的风燥热无比,即使已经下了一天的雨,缠绕在周身升腾着的热气依旧难以缓解。
      蓝一的宿舍位居五楼,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屋顶的风扇是唯一可以缓解炎热的工具,然而他们的宿舍是不曾开过风扇的,轩佑耐热,姜晖睡眠质量差,宋飞镜嫌屋顶的风扇“太虚”,于是自备了一台大功率的,左蓝一倒是无所谓,他的体质偏弱,吹多了反而容易感冒。
      走廊上的光透过门缝映到宿舍里,左蓝一知道,姜晖肯定还没有回来。
      “…好家伙,还在打游戏呢,悠着点儿啊!”已经凌晨三点了,宋飞镜丝毫没有困意。
      “哎呦,你这不是也没睡!”
      宋飞镜兴味正酣,左蓝一懒得跟游戏魔怔人说话。许是傍晚和那群大四生胡吃海喝了一通,晚上又淋这么一场雨,到晚上肠胃有些吃不消,硬是给他难受醒了,走廊上的声控灯一直亮着,左蓝一的眼睛被刺激得生疼,睡意也消失了大半儿,当他揉着眼睛走到厕所时,他发现冲水最慢的隔间居然关着门。
      未归的舍友,亮着的声控灯,反锁的门。
      左蓝一悟性并不差。
      “姜晖?借我点纸,姜晖?”
      左蓝一试着敲了敲隔间的门。
      不知为什么,左蓝一能明显感觉到隔壁并没有人,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有一团从体外抽离出的“炁”,飘飘然朝外面去了。与此同时,他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却没有从底缝看见什么影子,左蓝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傍晚吃下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根本没有消化。
      等他缓过劲儿来,走廊里一片漆黑,旁边的隔间紧闭着,左蓝一下意识觉得里面的人可能已经死了。
      左蓝一回去的时候,宋飞镜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呼噜震天响,轩佑盘腿坐在床上,目光冷淡,表情阴沉,属实吓了他一跳。
      “姜晖。”轩佑只说了两个字。
      左蓝一回应道,“他今晚上就没有回来。”
      轩佑一骨碌翻身下床,披上外套。一夜未归,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不值一提,但对方毕竟是姜晖——一个内向到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人。
      “你干什么去?”左蓝一挡在他身前。
      “当然是找他。”
      “呵。”左蓝一抹抹鼻子,不知道该怎么给他描述。
      “回来。”
      “姜晖也是你舍友。”
      “……”姜晖多半已经出事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回来!”
      二人争执不下,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走进宿舍,朝着姜晖的床位去了。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用飘来形容。
      轩佑心底生疑,那个漆黑一团、直奔姜晖床位的人影,到底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呢?
      “别过去。”左蓝一预判了轩佑的动作,一把拉住他,“他都回来了,咱还杵这里干什么?”
      轩佑认识蓝一已经快两年了,二人朝夕相处,按理说应当最为了解彼此。左蓝一深知轩佑的脾性,别看轩佑平常总冷冰冰的,可他比任何人都要热心,轩佑最看不得身边的人涉险,无论这个人与他的关系如何,可是后者却不甚了解前者。
      “姜晖是不是死了。”轩佑波澜不惊地说。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证死亡,更不是第一次面对身边之人离开。
      “我们看到的是他的灵魂。”轩佑又说。
      左蓝一松开手,胃里一阵灼烧。
      他知道轩佑想说什么——轩佑——大抵把姜晖出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刚认识的那阵儿,左蓝一已经查明了轩佑的一切,轩佑就像一张揉皱了的白纸,在蓝一面前,毫无任何秘密可言,包括他最在意的——已经成为轩佑心病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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